“暂时没有，波哥，供应还算正常。”罗明赶紧解释。
“暂时没有？”张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说话痛快点！别绕弯子！”
罗明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核心：“是张海峰今天主动找我了。他提出，现在我们9栋楼同时开建，规模太大，所有关键材料都只靠单一供应商，风险太高。他建议引入竞争机制，多引进几家供应商，避免被卡脖子。我觉得……他说的，从项目风险控制的角度看，确实有道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显然张波也在消化这个信息以及罗明的态度。然后，张波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哦？张海峰……林国栋的人。他倒是挺会为项目‘着想’。那……你有什么打算？”
罗明立刻把自己的应对策略汇报出来：“我的想法是，下午项目部先开个会，让张海峰把理由和初步方案摆出来，大家讨论一下，统一下思想。然后形成一份书面的风险评估报告和建议，走正规流程上报给公司物资供应部吴总那边。当然，报告在提交之前，我会先给您过目。”
“嗯……”张波沉吟着，“跟老吴打招呼了吗？”
“还没呢。”罗明如实回答，“这不刚跟张海峰谈完，就立刻给您打电话了。我准备等会儿就联系吴总，先跟他通个气，说明一下项目上的情况和压力。”
“也行。”张波的声音透着一丝了然和决断，“大明啊，你想得对。从公司整体利益和项目风险看，物资供应这块，确实不能只捏在一家手里，更不能只掌握在我们一系手里。这太扎眼，也容易出问题。林国栋他们想动这块蛋糕，是迟早的事。张海峰不过是打了头阵。”
张波顿了顿，语气变得冷峻而现实：“既然他们用‘项目风险’这个正当理由出招了，我们就不能硬顶。那就……接招！不过，接招不是白接。物资供应权这块肥肉，他们想分，可以。但得拿东西来换！你想办法，在项目部内部会议上，把调子定好，报告写得扎实点，重点突出风险隐患和引入竞争的必要性、紧迫性。报告弄好先给我看看。至于老吴那边，我去安抚，也会给他透个底。有些阵地，该让的时候要让，但要让得有价值，争取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明白吗？”
罗明心中大定，波哥果然看得透彻，也早有心理准备。“明白！波哥！我下午就把会议开好，报告尽快整理出来给您！”
......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常青花园项目部的简易板房会议室，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映照得清晰可见。
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被晒得有些褪色发白。
一张老旧的长条木桌旁坐满了人，烟雾缭绕（有几个老烟枪忍不住点了烟），混杂着汗味和劣质茶叶的味道。
技术科的李娟正踮着脚，用一块湿漉漉的抹布用力擦着黑板上的粉笔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材料科主任宋兵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饱经风霜的文件夹，里面塞满了各种单据，半截检测报告的边角被磨得卷了毛，顽强地从夹缝中露出来。
“咔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搭扣响声打破了会议室的嘈杂。
张海峰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深绿色的铁皮文件盒，显得颇为郑重。
他大步走到黑板旁，将文件盒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只见张海峰从文件盒里取出几张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硬纸板，用红蓝铅笔精心绘制着图表和数据。
他动作麻利地将纸板挂到黑板旁的钉子上。
“各位同事，”张海峰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但刻意拔高了几分，显得自信有力，“耽误大家几分钟，汇报一下我这段时间对项目材料供应情况的调研结果。”
他指着第一张硬纸板，上面是手绘的供应商对比表，字体工整，数据密集：“大家请看，这是我们目前主要的材料供应商——德立建材的各项关键指标。”他用红笔重重地圈出几处，“重点看水泥。德立的42.5水泥，28天强度基本能达标，但三天强度波动极大！”他拿起一支红铅笔，在“三天抗压强度”一栏下划了一道醒目的红线，“最低值出现过25mpa！比国家标准要求的30mpa足足低了5个兆帕！”
为了增强说服力，张海峰又从文件盒里拿出几块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在硬纸板上的水泥试块碎样。
他拿起一块灰扑扑、边缘有些毛糙的碎块，走到桌子中央，当着众人的面，用指关节对着桌面轻轻一磕——“啪嗒”一声脆响，那块水泥应声碎裂成几小块，断面内部可见明显的松散颗粒。
“各位请看，”张海峰举起碎裂的试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这就是他们上周送来的批次！表面看着硬，里面却发酥！这种早期强度严重不足的水泥，对施工进度和质量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材料科宋兵立刻接过了话茬，仿佛憋了许久。他从那个饱经沧桑的文件夹里飞快地抽出一沓皱巴巴的送货单和几张考勤记录表，声音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粗粝和怨气：“张副经理说的一点没错！我这都有记录！光上个月，德立的砂石料就晚到了三次！最长的一次，拖了整整五个小时！”他把单据推到桌子中间，又拿起一张用圆珠笔圈画过的考勤表，指着上面的字：“三号楼的砌筑班组，二十多号人！那天上午就在工棚里干坐着！‘待工4小时’！这工时损失，这窝工费，找谁要去？”
安全科科长郑伟是个黑脸汉子，脾气火爆，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啪”地一声把自己那个磨破了边的笔记本拍在桌上，翻到一页折了角的记录，声音洪亮：“宋主任说的还是小事！安全呢？安全谁来保证？！”他指着笔记本上的字，仿佛那些字会跳出来咬人。
“上周三，德立送钢筋的车！捆扎带锈得跟豆腐渣似的！车一颠簸，好几根螺纹钢直接从车上滑下来！‘哐当’一声砸地上，离旁边两个搬运工就一米远！差点就出人命了！”他越说越气，手指点着桌子，“我让他们换扎带，重新捆好，那送货司机还跟我犟嘴，说什么‘你们华建的规矩就是多，以前在通达都没这么麻烦’！听听！这什么态度？这哪是供应商？这简直是请了个祖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