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波在外面叱咤风云，在家里倒是个慈父。
车子很快到了通达公司楼下。刚停好车，罗明就感觉到公司气氛和前几天截然不同。
初六他来的时候，整栋楼都冷冷清清，办公室空无一人。而现在，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电话铃声、还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推开通达公司办公室的门，果然热闹了不少。几张办公桌后面都坐了人，有在打电话联系业务的，有在整理图纸文件的，还有在忙着打扫卫生、整理堆在墙角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新泡的茶水味、淡淡的烟味以及年节后复工特有的忙碌气息。虽然还有点杂乱，但人气十足。
“波总！”“波总来了！”看到张波进来，几个员工连忙打招呼。张波随意地点点头，算是回应，径直带着罗明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罗明跟在后面，心里明白：年，彻底过完了。中医大项目这台大机器，要真正开始运转了。
张波走进自己那间略显凌乱但还算宽敞的经理办公室，示意罗明关上门。他绕过堆着文件和图纸的办公桌，走到靠墙的一个铁皮文件柜前，弯腰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硬纸盒。
他随手把盒子丢给刚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的罗明：“喏，给你的。”
罗明下意识地接住。盒子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一个醒目的银色“m”标志和一个他只在电视广告和少数大老板手里见过的英文单词——motorola。盒子正面下方印着型号：8900。（不要纠结这手机上市晚几个月的事）
罗明的心猛地一跳！这……这是大哥大？！他当然认识这东西！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是真正的奢侈品！在90年代中期的三镇，一部大哥大手机本身就要上万块，入网费还要好几千，加上高昂的通话费，根本不是他这种小包工头能奢望的东西！
“波总……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罗明像捧着个烫手山芋，立刻就要把盒子推回去。这礼太重了！重得让他心慌。
“拿着！”张波语气不容置疑，一屁股坐进自己的老板椅，点燃一支烟，“省得以后找你跟抓贼似的！呼你十遍八遍都不回！工地上的事瞬息万变，联系不上人，耽误了工期算谁的？”他吐出一口烟圈，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号码已经入网了，就写在盒子上。以后24小时给我开着机！有急事，我能第一时间找到你！别耽误老子的事！”
罗明低头看向盒子，果然在侧面贴着一张小小的不干胶标签，上面用圆珠笔清晰地写着一串数字：**xxxxxxx**。这就是属于他罗明的电话号码了？他感觉有点不真实。
张波看罗明还在发愣，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就是个联系工具！以后工地跑起来，你负责那两万多平的内粉涂料，没个电话，我怎么找你？下面工人有事怎么找你？材料到了怎么通知你？靠两条腿跑，还是靠传呼机等半天？效率！懂不懂？”
“明白了，波总。”罗明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坚定，“谢谢波总！我保证，随叫随到，绝不耽误事！”
罗明郑重地接过那几份厚厚的合同，目光首先落在最上面那份——正是他核心业务的内粉和涂料承包合同。
他仔细翻阅着，条款清晰，工费单价虽不算顶高，但基于两万多平的总量，利润空间足够支撑他运转和盈利。工期确实紧张，罚款条款也白纸黑字写得严厉，但张波“从不拖欠”的口碑是定心丸。他拿起笔，准备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当他翻到后面几份合同时，一份名为“教学楼水磨石地面施工合同”的文件让他眉头瞬间拧紧。
“波总，”罗明抬起头，指着那份合同，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和警惕，“水磨石？这…这活儿一般不都是土建总包自己消化掉的肥肉吗？他们舍得吐出来？”
他顿了顿，回想起那天在工地的观察，脸色凝重起来，“而且…我看过现场，教学楼主体是现浇楼板，大部分区域的楼板厚度，我目测…大概只有10厘米左右。教室跨度都很大，学生聚集密度高，再做水磨石这种自重很大的面层…有结构风险啊！走廊和一些小跨度公共区域做我没意见，但教室里…真不合适。”
“10厘米？”张波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他站起身，快步走到文件柜前，哗啦哗啦翻找起来，“胡扯！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12厘米！我看看……”他抽出一份装订更精美、盖着三建公司大红印章的合同，啪地一声摊开在办公桌上，手指急切地划过密密麻麻的条款，最终停在一行小字上：“喏！你看！主体结构，楼板厚度，120mm（12厘米）！白纸黑字！你那天肯定眼花了！”
罗明看着合同上清晰的“120mm”，心猛地一沉。他那天在现场，走廊和教室的楼板高度差肉眼可见，找平层厚度差异也印证了他的判断——走廊找平薄（约1.5cm），教室找平厚（约3.5cm），这恰恰是为了找平后达到统一标高，间接说明原始楼板厚度不足！12厘米的数据，要么是设计失误，要么……就是有人动了手脚！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感觉自己无意中踩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方便……给我仔细看看这份合同吗？”罗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给！”张波有些不耐烦地把合同推过来。
罗明快速翻到结构说明页，手指划过那行“现浇楼板厚度：120mm”。没错，合同上是这么写的。他又迅速扫了一眼设计单位和监理单位的签章。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这是……要命的问题！
“波总，这……”罗明放下合同，脸色发白，“要不…这水磨石的活，我们直接推了吧？风险太大了！”
张波眉头紧锁，盯着罗明：“你到底怎么回事？从哪里看的10厘米？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12厘米！现场你怎么量的？”他语气充满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