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寨的晨光与茶香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哀牢山的山腰，穆家寨还陷在半梦半醒里，银河已经踩着石板路往工坊走了。凌晨四点的天，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墨蓝色的天上，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指尖被纸角硌得有点发疼——里面是昨天晚上木木蒸的白面馒头，特意留了两个凉透的，说早上带着方便，不占地方。
裤脚边蹭到的草叶还带着露水，冰凉地渗进布料里，银河却没心思在意。昨天张总发消息说，超市想提前三天上架护手霜，这意味着原本五天的生产周期要压缩到两天，五十斤明前茶得在今天之内完成筛选、提取，竹罐也得赶在傍晚前装完一半。他心里记挂着原料仓库的茶叶，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石板路被踩得“噔噔”响，在寂静的寨子里格外清晰。
推开工坊大门时，门轴“吱呀”一声，惊飞了屋檐下躲雨的麻雀。银河先去了原料仓库，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蹲在竹筐前翻检茶叶——五十斤明前茶堆得像座小山，每一片都得仔细挑，特级茶要单独分出来做护手霜的核心原料，一级茶掺着做基础款，二级茶则留着下次做肥皂。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瓷盘，刚要开始挑，肚子却“咕噜”叫了一声，才想起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他把油纸包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两个凉馒头冒着淡淡的麦香，表皮因为放了一夜，有点发硬。银河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干硬的馒头渣卡在喉咙里，他赶紧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是昨天傍晚从山泉水接的，带着点刺骨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才把馒头渣咽下去。
他想起去年建工坊的时候，比现在还难。那时候没钱租设备，只能跟镇上的小工厂借，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三轮车去拉机器，晚上再送回去，来回要走四十多里路，饿了就啃两个馒头，渴了就喝山泉水。有次冬天，他在路上摔了一跤，馒头滚进了泥里，他捡起来擦了擦，还是咬着吃了——那时候木木怀着小美，家里开销大，他舍不得浪费一个馒头。
“嘎吱——”仓库门被推开，木木的声音带着点急促：“银河，你怎么不叫我一起……”话没说完，她就看见木桌上的油纸包和咬了一半的凉馒头，眼眶瞬间红了。她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桌上，掀开盖子，一股热气裹着红薯粥的甜香飘了出来：“我就知道你又啃凉馒头，早上特意煮了红薯粥，还炒了点咸菜，快趁热吃。”
银河愣了一下，看着保温桶里冒着热气的红薯粥，粥里还卧着个荷包蛋，蛋黄是溏心的，是他最喜欢的样子。“你怎么来了？小美呢？”他赶紧把手里的凉馒头放下，接过保温桶。
“小美还睡着，我让妈看着呢。”木木蹲下来，帮他把溅在衣襟上的馒头渣掸掉，声音有点哽咽，“跟你说过多少回，别总吃凉的，对胃不好。现在工坊是忙，可也不能亏着自己的身子啊。”
银河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红薯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像有团暖火在烧，把刚才的凉意都驱散了。“我这不是怕耽误时间嘛，今天得把茶叶都挑完，还得盯着提取机。”他舀了勺粥递到木木嘴边，“你也喝一口，甜得很。”
木木张嘴接住，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她想起银河刚入赘穆家寨的时候，有人背后说他“一个外乡人，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还想办工坊”。那时候银河没反驳，只是每天更拼命地干活，白天去茶林摸清土性，晚上就在灯下看农业技术书，笔记写了厚厚一本。现在工坊办起来了，他还是改不了节俭的性子，舍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却总想着给村民们多分红，给竹编社的婶子们涨工钱。
“茶叶我来挑，你去看看提取机，昨天技术员说要先预热。”木木接过他手里的小瓷盘，开始分拣茶叶，“粥你慢慢喝，不够我再回家给你盛。”
银河点点头，喝完最后一口粥，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这是去年木木生日时，他用第一个月的分红买的，保温效果好，他舍不得用，平时都放在家里，只有木木特意给他带饭时才拿出来。
走到提取车间，银河先检查了机器的线路，又往水箱里加了山泉水。提取机是去年冬天买的二手设备，花了他大半的积蓄，每次用之前，他都要仔细检查好几遍，生怕出故障。他按下预热按钮，机器发出“嗡嗡”的低响，他靠在旁边的墙上，掏出手机，翻出张总昨天发的消息——“超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展台，就等你们的护手霜了，千万别耽误”。
他深吸了口气，心里有点发紧。这次的订单要是能按时完成，穆家寨的工坊就能在城里打响名气，以后不仅能卖护手霜，还能卖茶叶、卖竹编，村民们的日子就能再好点。他想起村西头的老周叔，去年因为儿子上学要交学费，愁得睡不着觉，后来跟着工坊种茶叶，年底分红拿了八千多，终于把学费凑齐了。还有竹编社的李婶，丈夫早年去世，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靠着编竹罐，现在不仅能供孩子上学，还买了台新洗衣机。
“银河！”外面传来二婶子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赶紧走出去，看见二婶子骑着三轮车过来，车斗里放着十几个竹篮，还有一袋子刚从自家菜园摘的青菜。“竹编社的婶子们都在路上了，我先把竹篮送过来，一会儿装挑好的茶叶用。”二婶子跳下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袋青菜你拿着，中午煮大锅菜，我让你二婶多放肉，给大伙补补。”
“二婶，您这也太客气了。”银河赶紧接过青菜，菜叶子上还带着露水，绿油油的。
“客气啥！咱穆家寨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你？”二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认可，“去年我家那几亩茶林，要是没你教的种植技术，收成得少一半。现在好了，茶能卖上价，我家小子也能在城里买电脑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银河笑着摇摇头：“都是大伙一起努力的结果，我一个人也干不成这事。”正说着，远处传来了婶子们的说笑声，一群人背着竹篓，说说笑笑地往工坊走，竹篓里装着刚编好的竹罐，阳光透过晨雾洒下来，照在竹罐上，泛着淡淡的竹青色。
“赶紧挑茶叶去！”二婶子推着他往仓库走，“今天咱们早点干完，晚上我请你和木木去我家吃饺子！”
银河走进仓库时，木木已经挑出了五斤特级茶，瓷盘里的茶叶堆得像座小山，泛着墨绿的光。“你看，这片茶林的茶叶就是好，特级的比去年多了不少。”木木拿起一片茶叶，对着晨光看了看，“木爷爷说，今年雨水足，茶芽长得饱满，茶多酚含量肯定高。”
银河蹲下来，跟她一起挑茶叶，指尖划过茶叶的纹路，能感觉到芽尖的柔软。“等这次订单完成，咱们就把茶林再扩大点，把村东头的荒坡也开出来，让更多村民跟着种茶。”他想起昨天跟县农业局的技术员聊，技术员说可以帮他们申请“绿色农产品”认证，到时候茶叶的价钱还能再涨点。
“好啊，我早就跟妈说了，让她跟村里的老人商量商量，把荒坡分下去，大伙一起种。”木木笑着说，“到时候咱们再办个茶叶培训班，请技术员来教大伙怎么剪枝、施肥，让穆家寨的茶，变成咱们的招牌。”
两人一边挑茶叶，一边聊着未来的计划，仓库里的茶香越来越浓，混着红薯粥的余温，暖得人心头发热。银河咬了口剩下的凉馒头，这次却觉得不那么干硬了——有木木在身边，有穆家寨的人支持，再苦再累，他都觉得值。
上午十点多，太阳终于冲破了晨雾，把穆家寨照得亮堂堂的。提取机预热好了，挑好的茶叶被倒进进料口，机器“嗡嗡”地运转起来，淡绿色的茶汁顺着管道流进储罐里，带着浓郁的茶香。竹编社的婶子们坐在院坝里，手里的竹篾翻飞，编好的竹罐一个个摆整齐，李婶还在罐身上刻着茶芽纹，刻好一个就递给旁边的人，拿去打磨光滑。
小美是被工坊的热闹声吵醒的，她背着个迷你小竹篓，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布包：“爸爸！妈妈！我给你们带了山楂片，饿了可以吃！”她跑到银河身边，仰着小脸，把布包递给他，“奶奶说，爸爸早上没吃好，让我给你带点零食。”
银河接过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山楂片，酸酸甜甜的，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小美真乖，”他蹲下来，把小美抱起来，“要不要跟爸爸一起看提取机？能把茶叶变成香香的茶汁哦。”
“要！”小美高兴地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看着储罐里的淡绿色茶汁，眼睛亮晶晶的，“爸爸，这茶汁能做护手霜吗？是不是抹在手上，就会有穆家寨的茶香呀？”
“对呀，”银河指着储罐说，“等会儿还要加鳞露，加了鳞露，护手霜就会变得特别滋润，冬天抹在手上，就不会冻裂了。”他想起上次去县医院，看见护士们的手因为总洗手，冻得裂了口子，当时就想着，要是能做出滋润的护手霜，就能让她们的手好受点。
木木走过来，帮小美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中午咱们在工坊煮大锅菜，小美要不要跟二婶子一起去摘菜呀？”
“要！”小美从银河怀里滑下来，拉着二婶子的手，跟着她往菜园走。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银河心里满是踏实——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有木木在身边，有小美在跟前，有穆家寨的人一起努力，虽然累点，但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又有盼头。
中午的时候，工坊的院坝里支起了一口大铁锅，二婶子的丈夫老周叔负责烧火，木木和李婶在旁边洗菜、切肉。肉是早上银河去镇上买的，买了五斤五花肉，还买了点粉条和豆腐，放在大铁锅里一起煮，香味飘得整个穆家寨都能闻到。
村民们轮流歇工，围着大锅菜坐成一圈，手里拿着馒头，就着菜吃。老周叔喝了口自家酿的米酒，笑着说：“银河啊，去年这时候，咱还在愁茶卖不出去，今年倒好，不仅茶能卖上价，还能做护手霜，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都是大伙信任我，”银河拿起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老周叔，“要是没有你们跟着我干，我一个人也办不成工坊。”
“话可不能这么说，”木爷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布包，“去年你为了帮大伙找销路，顶着雪去县城跑了十几家超市，耳朵都冻裂了，这事咱穆家寨的人都记着呢。”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包晒干的野菊花，“这是我上山采的，泡水喝能败火，你最近忙，别累坏了身子。”
银河接过野菊花，心里热乎乎的。他想起去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他骑着三轮车去县城，路上滑得差点摔进沟里，到了超市，人家说“你们这小作坊的东西，我们不敢要”，他就站在超市门口，等了三个多小时，直到采购经理出来，他把自己做的样品递过去，又讲了穆家寨的茶林有多好，才争取到一个小订单。现在想来，那些苦都没白受。
下午的时候，所有人都干劲十足。茶汁提取完了，开始往竹罐里灌装护手霜，银河负责操作灌装机，木木负责贴标签，标签上印着穆家寨的茶林图案，还有“砚记共生工坊”的名字。婶子们则负责把装好的护手霜放进纸箱里，每个纸箱上都写着“穆家寨特产”。
夕阳西下的时候，第一批两千支护手霜终于装完了，堆在工坊的角落里，像座小山。银河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的成果，心里满是成就感。他掏出手机，给张总发了张照片，配文：“第一批已完成，明天一早就发货。”
没过多久，张总就回了消息：“太好了！超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等你们的护手霜上架，我再跟你们谈长期合作！”
木木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累坏了吧？喝点水歇会儿。”
银河接过水，喝了一口，看着远处的哀牢山，夕阳把山尖染成了橘红色，穆家寨的炊烟袅袅升起，茶林在暮色里泛着墨绿的光。“木木，”他转头看着妻子，眼里满是温柔，“等咱们把工坊做大了，就在村里盖个食堂，让大伙不用带饭，每天都能吃热乎的。再盖个幼儿园，让村里的孩子不用跑老远上学。”
木木笑着点头，靠在他肩上：“好，咱们一起努力，把穆家寨变成最好的村子。”
晚上的时候，工坊的灯还亮着，银河和木木还在清点护手霜的数量，小美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画着穆家寨的茶林，画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好多村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装满护手霜的纸箱上，泛着淡淡的光，像在诉说着穆家寨的希望与未来。
银河看着女儿的画，又看了看身边的木木，心里突然特别笃定——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只要穆家寨的人齐心协力，不管以后遇到多少困难，他们都能扛过去，都能让穆家寨的日子，像这茶香一样，越来越浓，越来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