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蝶走上前，轻轻握住轮椅的推手。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有轮椅碾过草地的沙沙声，伴着风吹花海的轻响，在月光下缓缓前行。
走了许久，遐蝶才轻声开口。
“命运果然很荒诞。我们的人生如手掌对映，纹路交错，可即便如此，仍旧殊途同归。我们走了不同的路，却品尝到了同样的滋味——孤独，还有……牵挂。”
少女的肩膀微微一颤。
“我本以为，至少能让你在这一世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愧疚，“对不起……”
“别这么说。”
遐蝶打断她，语气坚定，“我的人生没有虚度。我遇到了很多人，有很好的同伴。”
她想起伊卡洛斯和黄金裔伙伴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波吕茜亚。”
轮椅停了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再纠正那个名字。
“姐姐……”
波吕茜亚望着一望无际的花，忽然轻轻笑了，那笑意里藏着化不开的苦涩。
“我们这一生，真是走过了无比荒谬的旅途啊……”
她指尖划过轮椅扶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早在那时，我已有预感，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这重逢不为久别重逢的拥抱，而是要以手还手，实现那场迟来的报应。”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遐蝶脸上，带着几分脆弱的惶惑。
“我始终期盼着你的身影，日夜在这片花海里等，却又怕真的与你相认。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更害怕，曾经的至亲会彻底忘记我的存在，像风拂过水面那样，不留一丝痕迹。”
遐蝶蹲下身，与她平视，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映亮她眼底的坚定。
“我明白。但你看，波吕茜亚，我回来了。”
她握住少女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
“不必再忍受孤独了，我们会一起接过死亡的火种，让凡人重新取回生死流转的权力，让所有亡魂都能找到归宿。”
波吕茜亚怔怔地望着她，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化作一片澄澈的清明。
“我们命中注定的时刻，果真再次到来了啊……”
“就像从前那样……”遐蝶轻声呢喃，像是在怀念某个遥远的瞬间。
“是啊，就像从前那样。”
波吕茜亚握着她的手，“但与众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们都做好了准备。”
遐蝶顿了顿，轻声问：“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波吕茜亚重重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却笑得温柔。
“嗯。只要有姐姐在，我就不会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请你完成这一世的试炼，将死亡的火种带回人间。”
“最后的最后，能完成我一个请求吗？”
“当然可以。”
遐蝶毫不犹豫地答应，“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努力实现。”
波吕茜亚望着她，目光里有眷恋，有不舍，最终都化作一句轻轻的恳求：
“请……不要忘记我。”
遐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异常坚定。
“我答应你……”
她俯身向前，从轮椅后方轻轻搂住波吕茜亚，脸颊贴着少女的发顶，那干净的花香让她心头一阵温热。
此刻她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牵挂，不用阿格莱雅说，她就做好了就在此地的打算，她只希望伊卡洛斯在外面能过得开心，他们可以在明天重逢。
波吕茜亚体内的死亡火种正缓缓剥离，化作一道幽紫色的光流悬浮在半空，可她并未像预想中那样消散，反而觉得四肢百骸都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暖意。
“这是……怎么回事？”
波吕茜亚微微挣开遐蝶的怀抱，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满眼茫然。
火种离体，她本该随着泰坦的宿命一同湮灭，可现在……
她不仅活着，连波吕刻斯的残躯都活了过来。
遐蝶也愣住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看了看悬浮在半空的火种，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
……
伊卡洛斯在塔顶等了许久，见遐蝶迟迟没出来，实在放心不下。
不会出岔子了吧？！那不成，遐蝶要留在那了？如果没有遐蝶的话，哇达西！
他循着法阵的波动也进了冥界，刚穿过裂隙就看到相拥的姐妹二人，还有那团悬浮的火种。
看见那泰坦没了火种还活着，总算松了口气……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遐蝶脸上，刚刚焦急的神情平复了下来，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
不用问也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忘了合照的事。
“你们没事吧？”
伊卡洛斯走上前，目光扫过波吕茜亚和那团火种，出声询问二人有没有意外。
遐蝶瞥见伊卡洛斯的身影，方才还萦绕心头的疑惑与不舍瞬间被一股暖意冲散。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迈步迎上去，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时，连声音都软了几分：“怎么过来了？”
“有点担心。”
轮椅上的波吕茜亚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存在。
她望着自家姐姐那毫不掩饰的亲昵模样，顿时开始怀疑。
这是那个心思细腻、总爱把情绪藏在眼底的姐姐吗？
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一世为人，一世为泰坦，她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遐蝶露出这样的神态。
伊卡洛斯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波吕茜亚促狭的眼神，耳根微微发烫，低声提醒。
“你妹妹看着呢……”
“啊？”
遐蝶这才回过神，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直白，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飞快地调整了下表情，试图摆出镇定的样子，可那微微发烫的耳根和躲闪的眼神，哪瞒得过一直盯着她的波吕茜亚。
波吕茜亚看着两人之间流转的默契，心里忽然明了。
自己能活下来，姐姐也不必留在冥界，恐怕多半都和眼前这个青年有关。
他看向姐姐的眼神太专注，那藏在沉稳下的在意，骗不了人。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新奇，又有点不好意思。
“姐……姐夫好。”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愣。
这声“姐夫”叫得竟意外顺口，只是想到自己突然多了个姐夫，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伊卡洛斯被这声“姐夫”叫得更慌了，手忙脚乱地想解释。
“我们还没结婚……现在应该是准的……准姐夫。”
小波吕茜亚这番操作，直接给我们伊卡洛斯干不会了。这小姨子这么给力吗？还以为自己又要被怀疑图谋不轨。
“嗯……”
遐蝶却先一步应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反手将他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波吕茜亚看着姐姐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姐姐是真的被“拐跑”了，哦不，看这架势，更像是主动跟着人家跑的。
有可能人家才是被动那个……
“对了，”
伊卡洛斯从怀里摸出通讯石板，“合照，我给你们拍。”
他又看向了波吕茜亚，跟她解释。
“嗯……是我们老师要求的，不……不介意吧？”
“当然。”
“谢谢。”
“姐夫不用那么客气……”
小波吕茜亚，实力果真恐怖如斯，这一口一个姐夫，叫的越来越顺口。
伊卡洛斯往后退了两步，拿石板的手微微抬高，目光在镜中调整着角度，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明明只是拍张照，心跳却比预想中快了半拍。
遐蝶愣了愣，随即快步走到波吕茜亚的轮椅旁，手轻轻搭在波吕茜亚的肩上。
波吕茜亚歪着头，看着姐姐的眼神里满是在意，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弯着。
这次我们不用再分别了，真好……
留影已经完成，接下来出去的时候，转发给阿那克萨戈拉斯就可以了。
波吕茜亚望着悬浮在半空的死亡火种，幽紫色的光流在月光下缓缓转动，映得她眼底一片澄澈。
她轻轻抬手，指尖拂过那团光流，语气平静却带着释然。
“火种已经取出，姐姐不必留下了。”
遐蝶蹲在轮椅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木纹，轻声问。
“那你………”
波吕茜亚笑了，那笑意从眼底漫开，带着月光般的温柔：“姐姐不用担心我。”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遐蝶脸上，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姐姐回来了，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想我的话，随时可以用神权感应这里。或者，直接把我叫到外面去也可以。”
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语气里带上了点俏皮。
“到时候，我会以死龙波吕刻斯的形态出去，说不定比现在这副样子更威风呢。”
遐蝶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那点沉甸甸的牵挂忽然就轻了。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波吕茜亚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真实而温暖：“好，那我常来看你。”
“况且……我跟姐夫一样，不希望姐姐独守这片死荫之地的……那些亡魂我来引渡就好，不能让姐夫的努力白费啊……”
“……”
坏了，这浓眉大眼的要出卖我！
遐蝶正低头看着掌心的死亡火种，忽然捕捉到波吕茜亚话里的字眼，猛地抬头。
等等，什么叫不能让姐夫的努力白费？
她狐疑地瞅了瞅身旁的伊卡洛斯，只见他眼神飘忽，正望着远处的圆月出神，耳根却悄悄泛起一层薄红，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那副样子，分明是藏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