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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风波暂息,笼罩冼家村的肃杀之气虽未散尽,却已悄然松动。官差仍未撤离,盘查却不再如往日般密不透风,村口偶有村民获准往来,换取急需的盐铁粮油。积雪渐融,露出灰褐的土地,仿佛严冬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林薇薇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赵守仁因“献策擒凶”之功,威望陡升,气焰更盛,对她“献方创收”的催促也愈发急迫露骨。他需要实实在在的利益来巩固地位、填补因私盐案可能带来的亏空,而她的“手艺”,无疑是他眼中现成的榨取之源。

压力如山,却也是契机。邓老者“筑高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在心,林薇薇深知,此刻绝不能硬抗,亦不能轻易交出真正核心的“精品”,必须以一种既能暂时满足赵守仁胃口、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身利益与秘密的方式,与之周旋。

她决定“进献”一方。但绝非济安堂级别的“精品”,而是一种看似新颖、实则用料寻常、制作相对简便、利润空间清晰可控的“粗方”——“驱虫避秽香囊”。

此方灵感源于岭南春夏多蚊虫瘴疠的实际需求。她选用艾叶、薄荷、紫苏叶、陈皮等制作点常见或山野易得的药材,辅以少量自种的白芷、丁香(用量极微,来源推说为往日零星采集积攒),研磨成粗粉,以寻常粗布缝制。药效主打驱赶蚊虫、消除异味,于村民日常略有小用,却绝非治病救人之物,风险极低。

她刻意将配方复杂化,加入了两种可有可无、听起来却颇显“讲究”的辅料(如松针粉、炒米糠),并在炮制流程上稍作文章,强调“需三次日晒夜露,吸收天地精华”之类的虚词,以增加模仿难度和“价值感”。

准备妥当后,她择了一日赵守仁心情看似不错的时机,携着精心制作的几个样品,恭敬求见。

“里正叔万福。”她垂首奉上香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忐忑与期待,“晚辈谨记您的教诲,近日苦思冥想,试制了这款驱虫香囊。用料皆是寻常之物,只求个新鲜实用,或可悬于屋角、置于柜中,驱赶蚊蝇,清新空气。不知… … 不知可否入您的眼?”

赵守仁接过,掂量一下,嗅了嗅那浓郁却不算精妙的药草气味,眉头微挑:“驱虫香囊?倒是应季。成本几何?效用如何?”

林薇薇早有准备,立刻报出一个略高于实际成本、却又远低于济安堂精品价的数目,并谦逊道:“效用仅是驱避,绝非药效,恐难登大雅之堂。晚辈愚见,或可于村中集市试售,贴补些公用?”

她刻意将定位放低,避免赵守仁产生不切实际的高期望,也堵住他借此攀附济安堂的念头。

赵守仁捻须沉吟片刻。他虽贪,却并非全然不懂行。此物确如林薇薇所言,寻常但实用,成本不高,风险不大,薄利多销,倒是一条稳妥的生财小道,正合他眼下“稳中求进”的心态。

“嗯… … 还算有点心思。”他最终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便依你所言,先小批量试制一批,于村头支个摊试售。所需用料,报与赵氏支取。所得收益,依旧按旧例分成。你需用心监制,确保效用,莫要坏了名声。”

“是!多谢里正叔!晚辈定当尽心竭力!”林薇薇连忙躬身应下,心中暗松一口气。第一步,成功!用一项无关痛痒的“粗方”,暂时满足了赵守仁的索取,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时间。

自此,制作点旁支起了一个小摊,由赵氏和春婶轮流看守,售卖那“林氏驱虫囊”。因价格低廉,略有实效,倒也吸引了一些村民购买,虽利润微薄,却也为村里增添了些许生气,赵守仁面子上好看不少。

林薇薇则“尽职”地指导赵、春二人按她的“复杂”流程炮制药材,自己则趁机更大量地支取各类“边角料”,实则将品相稍好的部分悄悄筛出,留作自用。她对外表现得更加忙碌于“公事”,完美掩饰了自身的秘密行动。

压力稍缓,她立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更深层的“筑墙”与“积粮”之中。

药园的扩展与隐秘化提升至新的高度。鹰嘴岩秘穴被进一步加固,洞口用藤蔓和巧妙的石堆伪装得与山体融为一体,内部则用油布、石灰铺底,分区存放最珍贵的药材种子、精品药散、银钱地契及应急物资。她甚至尝试用陶片收集岩壁渗水,解决水源问题。

新分园的开辟亦未停歇。她利用积雪融化、草木未苏的时机,在迷魂涧更深处,寻得一处背靠瀑布、极其潮湿隐蔽的石缝,清理后移栽了大量喜阴湿的薄荷、藿香、以及新发现的几株石菖蒲,打造了一个专属的“芳香草药区”。

与此同时,她加快了与济安堂恢复联系的准备。封锁解除后,王货郎的身影再次偶尔出现在村口。林薇薇并未急于接触,而是通过孙寡妇,极其隐秘地换回了一批高品质的蜂蜜和饴糖——这是炼制更高端膏方所必需的关键辅料。

她利用药园自产的优质黄芪、当归(极小量试验种植成功)、红枣,配以新得的蜜糖,开始尝试炮制小批量的“进阶版”益气养血膏,工艺更加繁琐,火候要求更高,失败率惊人,但成功品的品质远超之前,几可媲美市面良品。她将成品小心藏入鹰嘴岩秘穴,静待时机。

技能锤炼亦未松懈。夜深人静时,她对“麻沸散”衍生用法的练习已不再仅限于微量掺入和涂抹,开始尝试极微剂量下的不同给药途径(如熏蒸、溶于特定溶剂)及其效果差异,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心智的考验。同时,她开始系统练习银针急救术,认穴愈发精准,手法日趋稳定。

然而,她深知,最大的风险,依旧来自外界。

赵守仁对驱虫香囊的收益似乎颇为满意,暂时未再逼迫她研制新方,但其掌控欲并未减少。林薇薇察觉,赵氏和春婶在制作点对她炮制手法的观察愈发细致,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她进山采集的“具体地点”和“采了何种奇花异草”。

林薇薇心知这是赵守仁的指令,意在摸清她的药材来源,甚至可能觊觎她的秘密药园。她应对愈发谨慎,每次进山归来,药篓中总是装满最常见的柴胡、茯苓、艾叶等,绝无亮眼之物,并时常抱怨“山地贫瘠,好药难寻”。

另一方面,码头事件的余波并未完全平息。官差虽未撤离,却不再频繁盘查,似在等待上级对案犯的最终审定。村中关于此事的流言渐渐变了味道,开始有声音暗指赵守仁“运气好”、“捡了便宜”,甚至有人窃语那关键线索来得“太过巧合”。林薇薇闻之,心中凛然,这背后恐有不服赵守仁或其政敌在推波助澜,局势依旧微妙。

这一日,林薇薇正在制作点分拣药材,忽见赵守仁陪着那位济安堂刘管事踱步进来。刘管事似是路过,顺道来访。

“刘管事大驾光临,陋村蓬荜生辉!”赵守仁笑容满面,语气热络。

刘管事拱手还礼,目光扫过院内晾晒的药材和角落的香囊摊,笑道:“赵里正治村有方,如今匪患既除,民生渐复,连这驱虫小物也制备得颇有章法,可喜可贺。”

赵守仁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忙道:“皆是乡野粗物,不值一提。全赖乡亲们勤勉罢了。”他虽自谦,却绝口不提林薇薇之功。

刘管事微微一笑,目光似不经意地转向正在低头干活的林薇薇:“这位姑娘似是前番见过的?于药材倒像是常打交道。”

林薇薇心中一跳,连忙起身行礼,垂首道:“刘管事安好。晚辈只是在此帮忙处理些粗活。”

赵守仁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接口道:“正是。这丫头手脚还算勤快,于此道也有些粗浅天分,如今帮着打理这香囊摊子,也算人尽其用。”他轻描淡写,将林薇薇的“价值”限定在了“打理粗物”上。

刘管事若有所思地看了林薇薇一眼,颔首道:“嗯,年轻人肯学便是好事。”便不再多言,转而与赵守仁闲聊起来。

林薇薇垂首退回原位,心中却是波涛暗涌。刘管事显然还记得她,且似乎对她有所关注。而赵守仁的态度,则明确传递出警告与限制——在他眼皮底下,休想与济安堂有超出他控制的联系!

机会与危险,再次并存。刘管事这条线,必须重新连接,但必须更加隐秘,绝对绕过赵守仁。

当晚,林薇薇彻夜难眠。赵守仁的严防死守,刘管事的隐约兴趣,自身日益增长的储备与技艺… … 种种因素在脑中交织。

她意识到,单纯的隐藏和防御已不足够。必须主动创造机会,在赵守仁控制的缝隙中,开辟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与外界连接的通道。

天色微明时,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雏形,在她心中渐渐清晰。这个计划风险极大,需要周密的筹备和一丝运气。

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目光沉静如水。

蛰伏已久,是时候,悄无声息地探出触角了。下一着棋,将决定她能否真正跳出这樊笼,搏取一线真正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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