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门在李豫身后无声合拢，将主控舱的恒定嗡鸣与光线隔绝在外。货舱内临时清理出的空间里，空气似乎还残留着之前埃德温惊恐逃窜留下的无形震颤。
凯特琳从那翻倒的金属货箱上轻盈跃下。繁复的黑色哥特长裙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层层叠叠的蕾丝与缎带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趿拉着柔软的拖鞋，仿佛还漫步在家里温暖的木制地板上，朝着李豫款款走来。
身高差让这一幕显得有些荒诞。她停在他面前，微微仰起那张苍白精致、如同人偶般的脸。深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属于凯特琳的、那种混合着精明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的光芒。
然后，她抬起纤细的小手，带着一种与外表极度违和的熟稔和混不吝的气息，轻轻拍了拍李豫的膝盖。
“喂，”凯特琳开口了，带着专属于孩童的清脆与甜美，“你只说要离开天空城，可没告诉我——”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灿烂到有些刺眼的笑容，深蓝眼眸弯成了月牙。
“——你要把我老婆也拐走啊。”
李豫的嘴角难以抑制地抽搐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写满无辜与狡黠的稚嫩脸庞，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凯特琳仿佛没看见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自顾自地转过身，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在货舱里踱了两步，繁复的裙摆拖在地上。她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李豫，精致的脸上全是一种“计划通”的得意。
“刚好，”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周末出游，“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真正离开过地球圈呢。”
她走回李豫面前，踮起脚尖——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竖在自己红润的唇瓣之前，深蓝眼眸中闪烁着不容拒绝的警告：
“对了，蔚没见过我这副身体的样子。”她压低声音，但那种特有的沙哑磁性依旧清晰，“你得给我保密。不然……”
她的笑容变得危险起来，露出一点点洁白尖利的小虎牙。
“我就大声嚷嚷，说你是专对小女孩下手的变态萝莉控。”她眨眨眼，语气天真又恶毒，“你觉得，船上那些你的朋友们，会怎么看你？”
李豫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货舱内循环系统送来的、带着金属和润滑剂味道的空气，此刻闻起来格外冰冷。他重新睁开眼，看着凯特琳，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干涩：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自由军控制的地盘。那里没有公司的法律，也没有斯图亚特家族的影响力。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凯特琳小姐。”
他刻意加重了“小姐”二字。
“我不管。”凯特琳立刻换上了一副无赖的表情。
“反正我就是要跟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李豫的理智上，“现在——”
她又踮脚，这次是用力拍了拍李豫的大腿，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动作粗鲁得完全不像个淑女，更不像个孩子。
“——你就是我的‘表哥’了。”她宣布，语气不容置疑，“我的名字叫凯茜。凯茜·怀特。记住了吗，表、哥？”
她退后半步，双手叉腰——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但气势却莫名强悍。
“放心，”她扬起下巴，深蓝眼眸斜睨着李豫，“你别看我这样——”
她抬起一只小手，五指缓缓收拢。
“——我很能打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绝对自信的笃定，“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李豫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外表不过八九岁、穿着华丽哥特裙、眼神却复杂得像沉淀了几个世纪风暴的女孩。不，是女人。他想起在斯图亚特酒店顶层，那个穿着暗红长裙、慵懒又危险的凯特琳；想起她最后那句别扭的“别死在外面了”。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
“……随你吧。”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转身，不再看她，“但记住，凯茜‘表妹’——”
他的手放在货舱门的控制面板上，停顿了一下。
“自由军的地盘，没有‘斯图亚特’这个名字的豁免权。如果暴露了，我就得跟你一起面对长达千年的怒火了。”
说完，他按下了开门键。
……
当李豫领着那个名叫“凯茜”、穿着过于隆重精致的黑色长裙、脸色苍白得像瓷娃娃、深蓝眼眸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怯生生与好奇的小女孩，出现在飞船公共休息区时——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长途跋涉、精神紧绷后骤然放松的众人，几乎是瞬间就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表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一片短暂而虚假的温馨中。
蔚奥莱特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李豫身边。她穿着一身熟悉的街头套装，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写满了故事的绿色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轻轻碰了碰李豫的手臂，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主控舱与休息区连接通道的阴影处，这里能隐约听到休息区的喧闹，但又保持了相对的私密。
蔚奥莱特没有看李豫，她的目光投向舷窗外缓缓流转的星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清晰的质感，却又比平时少了几分黑客的冰冷，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重：
“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她开门见山，没有迂回，“为了安全，也为了预防有人不小心或者故意发送信号引来追捕……飞船上，所有的内部通讯频道、非屏蔽区域的语音，我都有在监听。”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李豫。那双总是倒映着数据流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是纯粹的、属于人的忧虑与坚决。
“货舱里的对话，我听到了。”她直接挑明，语气平静，却让李豫心头微微一沉。
蔚奥莱特上前半步，距离李豫更近了些，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李豫的眼睛，直视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李豫。”她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与警告，“我希望你……”她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的颤抖，但那颤抖很快被更坚硬的东西压了下去，“能保护好她。”
蔚奥莱特的目光越过李豫的肩膀，投向休息区里那个被雷小玲拉着、看起来弱小无害的黑色身影，眼底深处翻涌着深沉得化不开的担忧、无奈，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如果她因为这次任性的冒险，出了什么事——”
“——我会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