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反锁房门。
李豫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打开凯特琳给予的金属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排封装好的存储芯片，旁边是数量更为可观的高效神经兴奋剂，幽蓝的液体在透明瓶身中荡漾，散发着冷静而诱人的光泽。
他取出一瓶新的兴奋剂，拔开塞子，仰头饮尽。
熟悉的冰凉感顺着食道滑下，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前一阶段药效消退带来的那丝源自精神深处的虚脱感，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瞬间抹去，大脑重新被那种绝对的、不自然的清明所占据，思维运转的速度再次被强行提升至巅峰。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立刻取出一枚标记为《高等物理学基础脉络与前沿衔接》的芯片，插入终端，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由公式、定律和抽象模型构成的浩瀚海洋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李豫的生活再次回归知识之海，在兴奋剂的支撑下，借助知识芯片的指引，拼命地消化、吸收、试图将那些强行塞入脑中的信息，转化为真正属于自己的理解。
周一，标准时08:50，《高等数学进阶》教室。
李豫依旧选择了后排角落的位置，周围的真空地带依旧存在。但与上周初来时的茫然不同，这一次，当教授在全息投影上勾勒出复杂的流形结构，阐述着抽象的概念时，李豫虽然依旧感到艰深，却不再是完全的“听天书”。
凯特琳提供的知识芯片，如同在他混乱的认知迷宫中点亮了一盏盏路灯。他能勉强跟上教授的推导思路，能认出那些符号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甚至能在脑海中与芯片中记录的相关知识节点进行模糊的对应。
这是一种缓慢而艰难的爬升，每一寸进步都伴随着巨大的心力消耗，但至少，他不再停留在原地。
当下课铃声响起，李豫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教室时，脑插芯片显示出一条带着官方标识的提示。
「李豫同学，请于今日所有课程结束后，前往实验区b栋7楼，与你的课题导师杨知远副教授会面，确认本学期的正式研究课题。（温馨提示：导师确认环节为双向选择，请做好充分准备。）」
终于来了。
李豫关掉通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总部的阳谋，学业的压力，此刻都具体化为这条简短的信息。他需要这个课题，需要导师的认可，这是他在地球联合大学立足、完成“培养计划”的关键一步。
下午的《基因编辑原理与伦理》课程结束后，李豫没有返回宿舍，径直按照地图指引，来到了位于校区边缘地带的实验区。
与教学区的古典优雅或现代科技感不同，实验区的建筑风格更加冷峻、务实，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同钢铁巨蟒般缠绕在建筑外墙，空气中也隐隐弥漫着一种臭氧和特殊冷却液的味道。b栋更是其中戒备较为森严的一栋，入口处需要二次身份验证和基础的能量辐射扫描。
乘坐高速电梯抵达7楼，电梯门滑开，眼前是一条异常洁净、安静的走廊。两侧是厚重的金属闸门。按照指示，他走到走廊尽头一扇没有任何文字标注，但印着巨大危险警示标志的实验室门前。
与他预想中可能有许多学生穿梭其间、气氛活跃的研究探讨场景截然不同，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冰冷的白光灯带散发着均匀的光芒。门前，连一个等候的座位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门旁的通讯器指示，发出了会见请求。
几秒后，厚重的金属闸门伴随着低沉的气压声，向一侧滑开。
门后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高大，但内部的光线却有些昏暗。各种他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精密仪器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粗大的能量导管和冷却系统如同建筑的血管脉络，在幽暗中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类似于雨后臭氧和金属加热后的混合气味。
而在实验室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一个穿着全覆盖式、线条硬朗的高能防护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低头调整着某个装置复杂的接口。防护服是暗灰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周围的仪器融为一体。
听到开门声，那个身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防护服的头盔面罩是透明的，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人。那是一位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两鬓已经染上了些许霜白。他的面容有着研究者特有的严肃和专注，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物质的本源。此刻，这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面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落在刚刚进门的李豫身上。
李豫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比正常的打量要稍长一些。
“李豫？”防护服下传来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过滤后的些许失真，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冷静和直接。
“是我，杨教授。”李豫微微躬身行礼。
杨知远教授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迈步，走向旁边一个用高强度玻璃隔出来的、似乎是控制兼会议区的房间。他示意李豫跟进来。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仪器的嗡鸣隔绝了大半。这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杨教授抬手，解开了颈部的一个卡扣，将沉重的头盔取了下来，随手放在旁边的金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用手梳理了一下被头盔压得有些变形的头发，目光再次聚焦在李豫身上。
双方互相看了几眼，气氛有些沉默和凝滞。
最终，是杨教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问题直接得近乎不留情面：
“你居然会选择我的课题？”他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是清晰的不解和怀疑，“我看过你的背景，广厦集团推荐过来的一年制插班生。为什么没选你们公司背景的教授？以你的情况，选择他们，无论是获取资源还是最终通过考核，难度都应该会低得多。”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仿佛已经将李豫那勉强填补起来的知识基础看了个通透。
“而且，恕我直言，从你之前的学业记录和这几天的课堂表现来看，你的基础……很差。”他用了一个比较委婉，但意思明确的词，“我这里，可不是用来混日子的地方。”
他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研究者对学术的严谨，或者说，是对可能浪费他时间的无能者的不耐。
“一旦课题无法达到我的要求，无法完成，你的毕业证，是绝对拿不到的。”
李豫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色。他知道杨教授说的是事实。他选择这位研究方向与自身秘密可能相关的教授，本身就是一场冒险。
“而且，”杨知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应该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研究的方向，具体有多危险吧？”
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外那些沉默而危险的仪器。
“人类在一千多年以前，就理论上预言并发现了反物质的存在。但即使到了今天，科技发展到这个地步，对于反物质的研究和应用，依旧进展寥寥。”
他看向李豫，眼神锐利如刀。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触碰反物质的世界，是极度危险的事情。正物质与反物质的接触，会造成最彻底的湮灭效应，释放出巨大能量。那不仅仅是爆炸，更是物质存在形式的彻底归零。”
他的话语在明亮的玻璃房内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我之前所有的学生，”杨知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数据，“无论是满怀热情的，还是背景深厚的，在参与相关核心实验的过程中……都死了。”
他紧紧盯着李豫的眼睛，仿佛要看清他最深处的恐惧。
“现在，你还确定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