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咆哮，不似寻常兽吼，更像是一面被擂破的巨鼓，裹挟着实质性的音浪，将山谷里稀薄的雾气粗暴地撕扯开来。
苏清浅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攥停了。
她脚下的大地在嗡嗡震颤，耳中是持续不绝的轰鸣，眼前，那小山般的黑影终于露出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头熊。
一头大到超乎想象的巨熊。它人立而起时，高度足有两丈，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苏清浅完全笼罩。它的皮毛并非柔软的棕黑，而是一种暗沉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铁灰色，一块块肌肉虬结贲起，轮廓分明，看上去不像是血肉之躯，倒像是用无数块厚重的铁甲拼接而成的战争巨兽。一双黄褐色的眼瞳，嵌在狰狞的头颅上，没有寻常野兽的浑浊，反而透着一种冰冷而残暴的智慧。
三阶妖兽，铁甲熊。
苏清浅的脑海中，几乎是立刻就跳出了这个名字。她在宗门的妖兽图谱上见过关于它的记载，寥寥数语，却字字触目惊心——“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刀剑难伤，性暴戾”。
肩上，小玖尖锐的警报鸣叫还在继续，它浑身的金色羽毛根根倒竖，像一只炸了毛的金色小球，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而另一侧，烛龙早已从假寐中惊醒，它不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小小的蛇身紧紧绷成一圈，那只完好的左眼死死盯着前方的庞然大物，瞳孔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股源自血脉的君王威压，在烛龙身上悄然弥漫开来。然而，这一次，效果却微乎其微。铁甲熊只是略微偏了偏它那巨大的头颅，黄褐色的眼珠转向苏清浅左肩上的烛龙，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咕噜声，其中满是不屑与警告。
血脉压制，在绝对的力量和等阶差距面前，被削弱到了极致。
苏清浅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后跟却磕在一块湿滑的石头上，险些摔倒。她稳住身形，背脊已是一片冰凉。
跑？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掐灭了。铁甲熊这种妖兽，看似笨重，可一旦冲锋起来，速度快得惊人。在这狭窄的山谷里，她根本跑不过它。
更何况……她的目光越过那头巨熊，落在了它身后不远处的崖壁上。
那里，就在铁甲熊盘踞的巢穴入口旁，一片墨绿色的苔藓之间，赫然生长着三株寒心草。它们的品相比之前采到的任何一株都要好，通体晶莹，叶片脉络里流淌的寒气几乎肉眼可见。
是陷阱，也是诱惑。
铁甲熊似乎并不急于攻击，它那双黄褐色的眼瞳，在苏清浅和她肩上的一鸟一蛇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评估这几个闯入它领地的小东西，究竟有多大的威胁。
那是一种来自上位捕食者的审视，充满了压迫感。
苏清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三阶妖兽，对应的是人族筑基期修士。以她现在的实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唯一的优势，是对方并不清楚她这两个“灵宠”的底细。
必须先发制人，试探出它的深浅。
她没有再犹豫，目光与右肩上的小玖对上，传递出一个明确的指令。
小玖心领神会。它不再发出无意义的尖叫，而是猛地张开翅膀，小小的身体化作一道金色的电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它对准了铁甲熊那颗巨大的头颅，猛地张开了嘴。
“啾！”
伴随着一声清越的鸣叫，一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的金色火球，脱口而出。
火球在阴寒的空气中拉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像一颗小小的流星，精准地砸向铁甲熊的面门。
铁甲熊似乎没把这拳头大小的火球放在眼里，它甚至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噗！”
火球撞在它宽厚的鼻梁上，爆开一团炽热的火焰。
一股毛发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苏清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火焰中心。小玖的太阳真火，虽然微弱，但连下品法器都能轻易熔化，就算不能重创这头三阶妖兽，至少也能让它吃点苦头吧？
然而，当火焰散去，眼前的一幕，让苏清浅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铁甲熊的鼻梁上，只有一小块皮毛被烧得焦黑卷曲，露出了下面铁灰色的、坚硬如岩石的皮肤。别说受伤，甚至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
皮糙肉厚，名不虚传。
“吼——！！！”
没有造成伤害，却成功激怒了这头庞然大物。
铁甲熊猛地睁开眼睛，那双黄褐色的眼瞳里，已经满是狂暴的怒火。它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竟然敢主动攻击它。这是一种挑衅，一种对它领地和尊严的践踏。
它不再人立，四肢轰然落地，整个山谷都随之猛地一震。
糟了！
苏清浅心中警铃大作。她一把抓过还在空中盘旋、似乎因为攻击无效而有些发懵的小玖，将它死死按在自己肩上，同时脚下发力，身体不顾一切地向侧后方扑去。
就在她扑出去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夹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从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扫过！
“轰！”
铁甲熊那蒲扇般巨大的熊掌，重重地拍在了地面上。坚硬的冻土和岩石，在这一掌之下，如同豆腐般被拍得粉碎，一个半尺深的掌印清晰地留在了原地，碎石四溅，其中一块擦着苏清浅的脸颊飞过，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她趴在地上，顾不上脸上的疼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刚才若是慢了哪怕半秒，自己现在恐怕已经是一滩肉泥。
“啾啾！”
小玖在她怀里急得直叫，它挣扎着想再次飞出去，却被苏清浅死死按住。
“别去！没用的！”苏清浅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铁甲熊一击不中，似乎更加愤怒。它转过庞大的身躯，两只磨盘大小的眼睛死死锁定了趴在地上的苏清浅，鼻孔里喷出两道粗重的白色气柱。它没有立刻再次攻击，而是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苏清浅逼近。
每一步落下，地面都随之颤抖，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迈向死亡的鼓点，敲打在苏清浅的心头。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连后退，后背很快就抵在了一块冰冷的岩壁上，再也无路可退。
怎么办？
怎么办！
她的目光扫过背包，里面只有一些干粮和采药工具，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的目光又落向左肩的烛龙。小蛇依旧紧绷着身体，黑曜石般的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铁甲熊，喉咙深处发出微弱的“嘶嘶”声。它在害怕，但它没有退缩，小小的身体挡在苏清浅的脖颈前，摆出了守护的姿态。
苏清浅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她不能让自己的崽子为她去送死。
铁甲熊已经走到了距离她不足五丈的地方。这个距离，它下一次挥掌，苏清浅甚至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山谷里的风仿佛都停滞了。
空气中，只剩下巨兽沉重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实，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
苏清浅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不甘心，她才刚刚看到还清债务的希望，才刚刚找到赚钱养家的门路，她还没给小玖和烛龙一个真正的家……她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脑海中，一道灵光猛地闪过。
她想起了在青风城外那座废弃的矿洞里，为了对付那只石甲蝎，她用过的东西。
雷纹石！
她的手闪电般地伸向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用来装杂物的小布袋。那个布袋在昨夜的混乱中被水浸湿，又沾满了灰，她一直没来得及清理。
她的手指在布袋里飞快地摸索着，触到了一些草药的根茎，触到了几块碎裂的陶片，然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块冰冷的、边缘有些硌手的石头。
就是它！
苏清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铁甲熊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它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再次抬起了它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右掌。
巨大的阴影当头压下，这一次，苏清浅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