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浅凑近的动作停在半空，脑海中那片熟悉的金色光海，已然先一步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图鉴的页面无声翻动，烛龙那副栩栩如生的画像旁，几行新的蝇头小楷缓缓凝成。
【烛龙（幼年被污染形态）】
【状态：外伤初步抑制（药力生效中），本源持续被天道寒气侵蚀，右眼神魂污染加剧】
【治愈方案（第一阶段）：需以三阶天材地宝‘极阴玉’温养其身，中和天道寒气，稳固本源。】
没有好感度的变化，也没有任何奖励。
图鉴只是冷冰冰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一个让苏清浅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到了嗓子眼的事实。
外伤只是表象，真正的病灶在根源。洛瑶的丹药再珍贵，也只能治标，无法治本。那侵入烛龙本源的天道寒气，就像一株扎根在神魂深处的毒草，正一刻不停地汲取着它的生命力。
如果不尽快找到极阴玉，别说治好眼睛，这条小蛇恐怕连活下去都难。
苏清浅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木盒里那道安静的红色身影上。烛龙似乎真的睡熟了，呼吸平稳，均匀的药粉覆盖在伤处，让它看上去比初见时安详了许多。
可她知道，在这份安详之下，是正在被一点点蚕食的生机。
她攥紧了那只被冻得还有些麻木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极阴玉。
不管它是什么，不管它在哪，也不管它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必须弄到手。
“啾！”
一声清脆的鸣叫打断了她的思绪。金乌小玖不知何时从盒边跳到了她的肩膀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侧脸，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咕咕声。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沉重。
苏清浅侧过头，对上它那双纯粹的黑豆眼，心里的焦虑被冲淡了些许。她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背，轻声说：“我没事，要出去一趟，你和小蛇好好待在家里。”
“小蛇”两个字，让小玖的咕咕声一顿。它扭头看了一眼木盒，翅膀下的肌肉微微绷紧，眼神里又带上了几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但它终究没有再闹，只是轻轻啄了一下苏清浅的耳垂，算是答应了。
苏清浅又看了一眼木盒。烛龙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仿佛陷入了极深的沉眠。她知道，这是身体在药力作用下，进入了自我修复的状态，轻易不能打扰。
她不再迟疑，将自己那仅有的八十多块下品灵石仔细收进一个破旧的钱袋，系在腰间，又理了理身上那件打了几个补丁的外门弟子服，推开门，走进了青风城午后喧嚣的街道。
青风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修士聚集地，街道由青石板铺就，两侧的阁楼店铺鳞次栉比。修士们或御剑低空掠过，带起一阵微风；或三五成群，高声谈论着最近的秘境传闻和妖兽异动。空气中混杂着丹药的清香、法器上灵力流转的微光，以及……金钱的味道。
这一切，都与苏清浅格格不入。
她就像一颗被河水冲上岸的、最不起眼的灰色石子，融不进这片由灵石铺就的繁华。
她低着头，避开那些衣着光鲜的内门弟子和世家子弟，脚步匆匆，目标明确——城东，多宝阁。
多宝阁是青风城最大的拍卖行，背景神秘，据说连锁店遍布整个王朝。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无论是功法秘籍，还是天材地宝，这里都能为你弄来。
苏清浅以前只敢在外面路过，连走上那三层白玉石阶的勇气都没有。阁楼门口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以及侍立在两侧、修为深不可测的护卫，都让她望而却步。
但今天，为了烛龙，她必须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一些面对未知的勇气，然后将钱袋往里掖了掖，埋着头，快步走上了台阶。
或许是她的衣着太过寒酸，与周围的环境反差太大，门口的护卫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未阻拦。
一踏入阁内，外界的喧嚣便被隔绝开来。一股混杂着名贵香料和古木气息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为之一清。大堂宽敞明亮，地面铺着能映出人影的黑曜岩，一排排由百年铁木打造的柜台后面，陈列着各种流光溢彩的法器和丹药。
几个穿着体面的管事正在招待客人，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精明与圆滑。
苏清浅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她攥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大堂中央，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这位道友，需要点什么？”一个声音从旁边的柜台后传来。
苏清浅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锦缎长袍，正拿着一块软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柄玉如意。他的眼神在苏清浅身上一扫而过，没有轻视，也没有热情，只是一种公式化的平静。
苏清浅连忙走过去，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发干：“掌柜的，我……我想打听一样东西。”
“说吧。”山羊胡掌柜头也没抬，继续擦着他的玉如意。
“请问，店里有‘极阴玉’吗？”
“啪嗒。”
掌柜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手中的玉如意轻轻磕在柜面上，发出一声清响。他终于抬起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神情拘谨的小姑娘。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极阴玉，三阶天材地宝，极寒属性，通常用于炼制高阶法宝或辅助修炼特殊功法。你要这个做什么？”
苏清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含糊道：“我……我的灵宠受了伤，需要用它疗伤。”
“灵宠？”掌柜的眉毛挑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能用得起极阴玉来疗伤的灵宠，可不是寻常凡品。可眼前这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能力豢养那种级别灵宠的人。
不过，多宝阁有自己的规矩，从不过问客人的底细。
他放下玉如意，双手拢在袖中，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你要多大的？”
“多大？”苏清浅愣住了，她没想到还有尺寸之分。图鉴上只说需要此物，却没说规格。她想了想，比划了一下，“大概……能治好眼睛就行。”
这个回答太过模糊，掌柜的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极阴玉按重量和纯度计价。这么说吧，一块标准的、巴掌大小的，纯度中等的极阴玉，足以压制大部分三阶以下的火毒或阳煞侵蚀。用来疗伤，只要不是本源尽毁，也尽够了。”
苏清浅听得连连点头，急切地问：“那……那这样一块，要多少灵石？”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跳得飞快，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她知道这东西一定很贵，但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或许自己努力一下，还是能够得着的。
山羊胡掌柜伸出一根手指，在光洁的柜面上轻轻敲了敲。
“一千块。”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苏清浅的耳边轰然炸响。
“下品灵石。”他又补充了一句，彻底击碎了苏清浅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一千块……下品灵石。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隆一声压在了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周围管事与客人谈笑风生的声音，远处法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在这一刻仿佛都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句在耳边不断回响的“一千块”。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个干瘪的钱袋。
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
在矿洞里豁出性命，没日没夜挖矿一个月，又卖掉了身上所有杂七杂八的草药，总共才凑了八十块。
八十块。
在一千块面前，渺小得像个笑话。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无法逾越的差距。就像地面与天空，萤火与皓月。
苏清浅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原本想好的那些说辞，比如能不能便宜点，或者有没有次一点的替代品，在听到这个价格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甚至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山羊胡掌柜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平静。在多宝阁，他见过太多被价格劝退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他重新拿起那柄玉如意，低头继续擦拭起来，没再多说一句话，显然是把她当成了一个问完价就该自行离开的过客。
苏清浅站在原地，感觉手脚一阵冰凉。
她仿佛能看到木盒里，烛龙那只被白翳覆盖的眼睛，正一点点失去最后的光彩；能感觉到它身上那股微弱的生机，正在被天道寒气无情地吞噬。
不……
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抬起头，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光。
她对着掌柜，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却清晰：“多谢掌柜告知。”
说完，她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走出了多-t-宝阁。
灿烂的阳光再次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因贫穷而生的寒意。她站在白玉石阶下，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那些谈笑风生的修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冰冷与现实。
没有钱，寸步难行。
没有钱，连守护自己珍视之物的资格都没有。
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几道因为过度用力而掐出的深深印痕，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不甘与愤怒，像是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