挛鞮冒顿看着被塞进马肚子、只露出一个苍白脑袋的钱益谦,嘴角剧烈抽搐,胃里一阵翻腾。
这画面太过诡异和恶心!
但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人没死透,怎么都行!
“给本王看好他!日夜不停!”
“要是他死了,你们就都钻进马肚子里去陪他!”
挛鞮冒顿丢下这句狠话,捂着鼻子,脸色铁青地离开了这个充满血腥和诡异气息的地方。
而被包裹在温热、黏滑马腹中的钱益谦,意识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蠕动的熔炉,周围是难以形容的触感和浓烈的血腥气。
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巨大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几乎让他崩溃。
叶提督……我这……算不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荒诞的念头,随即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数日后,消息传回平北城。
城内,提督行辕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叶展颜沉静如水的面容。
叶展颜听完番役详细的汇报后,沉默了良久。
他想象着钱益谦上吊、抹脖子、最后被塞进马肚子里的场景,饶是他心硬如铁。
此刻也不禁对这位“舍生忘死”的礼部侍郎,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敬意”。
这钱益谦,为了“尽忠”,当真是……拼了啊!
只是,这局面,似乎变得更加棘手和不可控了。
东厂番役详细禀报了钱益谦在匈奴王庭的“壮烈”事迹。
对方当众辱骂单于、调戏阏氏、上吊未遂、抹脖子被救、最后被塞进马腹温养……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荒诞、惨烈与不屈。
叶展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钱益谦这算是死成了,还是没死成?
从生理上讲,他似乎还吊着一口气。
但从“使命”完成度上来说,他已然做到了极致!
他成功激怒了匈奴单于,引发了足以让大周占据道义高地的严重事件。
虽然他是自杀殉国,但无论原因为何,在世人眼中都是被匈奴逼死的。
至于他此刻是被供着还是被塞在马肚子里,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借口已经有了!
而且是一个足够响亮、足够悲情、足够让大周军民同仇敌忾的借口!
“战机稍纵即逝!”
叶展颜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做出了决断。
不能再等了!
谁知道钱益谦还能在马肚子里撑多久?
万一他福大命大又活蹦乱跳了,或者匈奴人反应过来把他当祖宗供起来,这千载难逢的开战理由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必须立刻动手!
就趁着钱益谦“死讯”尚未明确,但“被逼自杀”的消息已经传开的这个时间窗口!
“来人!”
一名亲信番役应声而入。
“飞鹰传信,给关凯!”叶展颜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告诉他,时机已至!按原计划,即刻行动,夺取辽西郡!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是!”
“再传令黄诚忠!命他率本部一万兵马,即刻出发,驰援关凯部,务必在匈奴援军抵达前,拿下辽西郡全境!”
“是!”
两只信鹰带着决定北疆命运的命令,趁着夜色,分别飞向关凯和黄诚忠的驻地。
叶展颜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心中一片冷然。
钱侍郎,不管你此刻是生是死,你的“忠烈”之名,必将铸就!
你的血,不会白流!
第二天,清晨。
辽西郡城下,薄雾尚未完全散去。
这座位于交通要冲的边郡城池,此刻在匈奴守军看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虽然听闻王庭那边和谈似乎出了点岔子,有个周使闹自杀。
但毕竟距离尚远,守城的匈奴军官并未太过在意。
就在这时,一队约百人的周军骑兵,打着平北城守军的旗帜,簇拥着一名将领来到城下。
为首的正是关凯。
城头上的匈奴守将探出头,用生硬的周话喝道:“城下何人?何事?”
关凯骑在马上,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无奈”,朗声说道。
“这位将军,在下乃平北城守将关凯。昨夜我军一名士兵在附近巡逻时走失,疑似被人掳入城中。”
“此兵知晓我军一些布防情况,事关重大,还请将军行个方便,让我等入城搜寻一番!”
这个借口,拙劣得几乎可笑。
一名士兵走失?就要搜查一座由匈奴重兵把守的郡城?
再说了,你知道平北城离这有多远吗?
你家兵跑几百里外玩失踪?
你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于是,那匈奴守将闻言,果然大怒吼道。
“放屁!你周兵走失,关我辽西郡何事?速速退去,否则弓箭伺候!”
关凯脸上那点“焦急”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和嘲讽的笑容。
“既然将军不肯行这个方便,那就休怪关某自己来取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战刀,向前一挥,厉声吼道。
“将士们!匈奴蛮夷不讲理,不仅不让我们进城找人,还故意逼死我大周使臣钱侍郎!”
“此仇不共戴天!为钱侍郎报仇!夺回辽西郡!!”
“大周万岁!!周军威武!!杀啊!!!”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原本看似只有百人的队伍后方,薄雾之中,骤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早已潜伏在附近的数千周军精锐,如同潮水般从藏身处涌出,扛着简易的云梯,如同猛虎下山,直扑辽西郡城墙!
“敌袭!是周军主力!”
“快!快放箭!挡住他们!”
城头上的匈奴守将这才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指挥防守。
然而,关凯蓄谋已久,又是突然发难,周军士气高昂。
为大周使臣报仇的口号极具煽动力,攻势极其凶猛!
辱我大周者,虽远必诛!
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云梯迅速架起,悍勇的周军士兵顶着滚木礌石,疯狂向上攀爬!
城内的匈奴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应战,顿时陷入了极大的被动。
几乎在辽西郡遭遇突袭没多久,驻扎在山海关方向的匈奴主力便收到了紧急军情。
“什么?周军突袭辽西郡?关凯亲自带队?”匈奴主将又惊又怒,“快!点齐兵马,随本将驰援辽西!”
一支约八千人的匈奴骑兵迅速集结,冲出山海关大营,沿着驰道,火速赶往辽西郡。
然而,他们刚刚离开大营不到二十里,进入一处地势崎岖的峡谷地带时,两侧山坡上突然战鼓雷动,箭如雨下!
“匈奴蛮子!赵劲在此等候多时了!杀——!”
早已埋伏在此的赵劲部,如同神兵天降,利用地形优势,将匈奴援军拦腰截断!
滚木礌石倾泻而下,弩箭密集覆盖,瞬间将匈奴骑兵的队伍打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匈奴主将拼死组织抵抗,但遭遇伏击,士气已堕,地形又不利骑兵展开,损失极其惨重。
于是,匈奴军只得丢下大片尸体,狼狈不堪地溃退回山海关。
随即,赵劲趁势发兵攻关!!
而辽西郡城下,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
关凯身先士卒,亲自攀上城头,刀光闪烁,连斩数名匈奴军官,极大地鼓舞了周军士气。
就在城门即将被匈奴守军重新堵死的关键时刻,大地开始剧烈震动!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面“黄”字大旗迎风招展!
黄诚忠率领的一万援军,如同及时雨般赶到!
生力军的加入,彻底粉碎了匈奴守军最后的抵抗意志。
内外夹击之下,辽西郡的城门被轰然撞开,周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城内!
巷战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负隅顽抗的匈奴守军被尽数歼灭。
辽西郡城头,那面飘扬了数月的匈奴狼旗被砍倒,换上了猩红的周字战旗!
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北疆,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了匈奴王庭。
当“周军以钱益谦被逼自杀为由,悍然发动突袭,关凯、赵劲、黄诚忠三路并进,辽西郡失守,援军遭遇伏击损失惨重,山海关告急!”的消息传到王庭金帐时,整个朝会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辽西郡丢了?!”
“周人怎么敢?!”
“他们说是我们逼死了他们的使臣?”
“钱益谦不是还没死吗?!还在马肚子里躺着呢!”
文武贵族们震惊、愤怒、惶恐,各种情绪交织。
他们这才彻底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怎样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周人根本不在乎钱益谦是死是活,他们只需要一个动手的借口!
而现在,这个借口,被钱益谦用最惨烈的方式,“送”到了叶展颜手上!
挛鞮冒顿坐在王座上,听着下方的嘈杂,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叶展颜玩弄于股掌之间!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呼衍圭站在下方,面如死灰,心中长叹一声:大势已去!
叶展颜的刀,到底还是落下来了,而且如此迅猛,如此狠辣!
匈奴,已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之中。
而此刻,被塞在马腹中、仅存一丝微弱意识的钱益谦,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这“求死不能”的惨状,竟然成了点燃北疆战火、并让大周赢得战略先机的最关键一环。
他的“忠烈”,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铭刻在了这场战争的序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