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侯府,灵堂肃穆。
临安长公主一身素净宫装,立于灵前。
她纤手执香,在三缕青烟中对着南昌侯李贵与大夫人张氏的牌位躬身三拜,仪态端庄,眉宇间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
香柱插入炉中,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静立一旁的夏挽身上。
夏挽一身重孝,脸颊的红肿已消退大半,只余些许青黄痕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眸子,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见波澜。
夏挽微微后退半步,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清晰而恭谨。
“长公主殿下请。”
临安长公主微微颔首,二人穿过悬挂白幡的廊庑,一路无言,来到了位于侯府深处、略显偏僻的平澜院。
院门合拢,仿佛将前院的悲声与喧嚣隔绝在外。
院内玉兰静放,暗香浮动,自成一派寂寥天地。
凌花奉上清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至厅外,垂手侍立,如一道安静的影子,确保无人打扰。
临安长公主并未立刻落座,她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目光透过雕花木窗,打量着院中的景致,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这院子,倒是别有一番天地。占地不小,难得的是这份僻静,远离了前院的纷扰喧嚣。”
夏挽立于她身后三步之遥,闻言,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自嘲,又似无奈。
“殿下谬赞。府中谁人不知,妾身并不得先夫敬德宠爱,入门不久,便被安置在这侯府最边缘之地。
当初,也不过是得了一句‘此地宽敞,正好安置’罢了。”
夏挽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临安长公主回身,审视着夏挽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而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又如何?至少,比起李敬德,你赢了。
他黄土埋骨,而你,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这世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她的话语大胆而直接,在这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夏挽眼帘微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殿下说的是。”
她心知肚明,此间对话,出她之口,入己之耳,绝不会外传。
临安长公主此刻的言行,更像是一种无需伪装的宣泄。
临安长公主踱回座位,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似是不经意地问。
“侯爷与大夫人,定于何时出殡?”
“回殿下,明日清晨。”夏挽答道。
“唉,”一声轻叹溢出唇瓣,临安长公主放下茶杯,面上适时流露惋惜。
“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侯爷与夫人竟去得如此仓促。只是···苦了世子了,年纪轻轻,便要承受这般重创。”
她话锋微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夏挽。
“本宫听闻,南节军的统帅之职,已暂由明淮响明将军接掌?想必世子心中,对此亦是意难平吧?”
夏挽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语气恭谨而不失分寸。
“殿下言重。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南节军乃大宴的军队,护卫的是大宴的江山社稷,非一家一姓之私兵。圣上如此安排,自有深意,世子唯有恪守臣节,岂敢心存怨望?”
“你呀···”临安长公主伸出纤指虚点了她一下,摇头失笑。
“这张嘴,是愈发历练出来了,密不透风。”
笑音未落,她神色一正,目光扫向紧闭的房门,确认无虞后,迅速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封未曾署名、以火漆严密封印的信函。
“此物,需你亲手交予李淡。”
她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记住,是亲手,秘密交予,不可假手他人。此乃···圣意。”
夏挽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封看似普通却重若千钧的信函上,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她没有丝毫迟疑,伸出双手,稳稳接过,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信封的质感与沉重。
她将其小心纳入袖中暗袋,垂首应道:“是,妾身明白。”
临安长公主见她妥善收好,神色稍霁,仿佛卸下一桩重任。
她起身欲走,行至门边,却又停步回眸,那目光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最终化为一句听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话。
“对了,你那日在永寿宫的‘壮举’,可是将母后气得够呛,至今心绪难平。”
夏挽闻言,立刻抿紧了唇,沉默以对。
那日之举,本就是她有意为之,更是一场精心算计下的“放肆”。
此刻临安长公主提及,无论是试探还是问罪,她都只能承受。
见她不语,临安长公主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她的表象。
“夏挽,你并非那等鲁莽跋扈之人。告诉本宫,你究竟意欲何为?”
夏挽抬起头,迎向那道锐利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妾身别无他求,只想要回瑾玄。”
她自然不会告诉临安长公主,但也知道如何不让临安长公主继续问下去。
“哎!”临安长公主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几分了然与无奈。
瑾玄之事,母后态度坚决,几乎是无解之局。
夏挽与母后的矛盾,只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激烈,最终恐难善了。
她身为太后亲女,夹在中间,亦是左右为难。
沉默在室内蔓延片刻。
临安长公主不再追问永寿宫之事,她深深看了夏挽一眼,语气变得悠长而意味深长。
“夏挽,这大宴的天···眼看着又要变了。你务必···珍重。”
说完这句仿佛蕴含着无尽警示与暗示的话语,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香的风。
夏挽独自立于厅中,袖中那封信函的存在感异常清晰。
临安长公主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天要变了···”
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悄然笼罩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