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铜镜前。
新城长公主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人摆布。
眉黛细细描画,胭脂淡淡晕染,宫人的手法娴熟而轻柔,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铜镜中映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新城长公主微微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想看看自己高兴时是什么模样。
然而镜中的那张脸依旧木然,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阴郁,像是深秋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
“殿下,该更衣了。”
宫人轻声提醒。
新城长公主缓缓起身,张开双臂。
两名宫人小心翼翼地捧来大婚喜服的外衣,那是一件用金线绣满凤凰于飞图案的嫁衣,鲜艳的红色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嫁衣层层叠叠地穿在她身上,繁复的刺绣在烛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这一身耀眼的红,竟为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冷艳。
然而这冷艳之下,却是刺骨的寒意。
陶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殿内,垂手侍立在一旁。
新城长公主从镜中瞥见她的身影,声音平静无波。
“柳嬷嬷什么时候送过来?”
陶嬷嬷抬眼飞快地扫了她一眼,随即躬身道:“柳叶已经在您出嫁的路上等您了。只要您顺利入羌族,就能看到柳叶。”
大红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新城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长公主,您该出发了。”
陶嬷嬷低头躬身退到一边,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话音落下,一名宫人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跪倒在地,托盘上放着一把精致的却扇。
扇面上绘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寓意着美好的祝愿,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
新城长公主的目光在那把却扇上停留片刻,随即伸手拿起,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她转身走向殿外,红色的嫁衣在身后逶迤拖地,如同流淌的鲜血。
“新城长公主到!”
方远高亢的唱喏声在宫门外响起。
圣上、皇后与贤太后三人并肩而立,看着那个身着大红嫁衣的身影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闻治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藏着难以察觉的阴郁。
他与这个妹妹素来没什么感情,但新城长公主的和亲,意味着他在与羌族的博弈中处于下风,这是打在脸上的耻辱。
若有可能,他何尝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换取暂时的和平?
贤太后则是满面春风,笑容真诚得几乎要溢出来。
只要新城长公主顺利和亲,她的临安就能继续留在京城,做她尊贵的长公主。
至于新城的命运,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皇后则努力的压抑着喉咙间想要溢出的咳嗽声,看向新城长公主的目光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怜悯,在这个皇宫内,身不由己的人又岂会是一个人。
主客清吏司姚经姚大人按照礼仪要求高声唱喝着,每一个步骤都严谨而刻板。
新城长公主如同一个被丝线操控的木偶,机械地完成每一个动作,跪拜、起身、再跪拜。
她的目光始终低垂,不曾与任何人对视。
直到最后一遍叩首完毕,她才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走向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新城长公主终于抬起眼,透过薄薄的车帘望向窗外。
冯贵人、裴贵人、临安长公主、燧王爷······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掠过,每一张脸上都带着各色的表情,有怜悯,有冷漠,有幸灾乐祸,也有无动于衷。
当她的目光与燧王爷相遇时,那个一向深沉的男人嘴角竟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新城长公主迅速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马车驶出宫门,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新城长公主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眼中的恨意与愤怒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汹涌的波涛在她胸中翻腾。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却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等着我,”她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车轮滚滚,扬起阵阵尘土。
新城长公主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双眼。
那把精致的却扇从她手中滑落,无声地跌落在车厢的地毯上。
静清殿内,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夏挽抱着襁褓中的瑾玄,在殿内缓缓踱步。
儿子在她怀中睡得正熟,细软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凌花提着一个朱漆食盒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
臧雪立即上前掀开盒盖,见里面的糕点已经所剩无几,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们都吃了?”
臧雪压低声音问道。
凌花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轻声道:
“这宫里的宫人,除了那些在各宫主子跟前得脸的和有职位的,其余人过得都艰难。
能活着不被欺辱已是不易,哪里尝过这样的精细点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糕点咱们也吃不完,不如拿来给那两个守门的做个人情。
有句老话说得好,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
他们既然收下了,往后多少会对咱们行个方便。”
夏挽闻言,轻轻拍抚着怀中的孩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远处隐约传来礼炮的轰鸣,一声接一声,震得窗纸微微发颤。
“今日礼炮声这般响亮,是新城长公主和亲出嫁了吧?”
夏挽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这些时日她被软禁在静清殿,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只能凭着零星的信息猜测。
凌花叹了口气:“是呢。各宫的主子基本上都去送嫁了,朝中一些大臣也在场。这会儿仪仗应该已经出了宫门。”
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夏挽身上,声音愈发低沉。
“咱们如今被困在这静清殿里,外头是什么情形一概不知。
小姐,您说老爷知道咱们的处境吗?他···他会想办法救咱们出去吗?”
听到“老爷”二字,夏挽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想起自己曾让南昌侯府的管家去向父亲求助,可时至今日仍杳无音信。
这件事关乎夏家的声誉,所以当初她才会让管家去夏府求救,目的就是赌夏父会为了夏家的声誉出手救她,毕竟她姓夏,她还有弟弟妹妹没成亲呢!
她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婴孩,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若是她能早些醒悟,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建立属于自己的人脉网,今日是否就不会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
这个想法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
殿外的礼炮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宫特有的寂静。
夏挽站在窗前,望着那一方被宫墙切割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便不能再指望任何人的怜悯。
无论是为了怀中的孩子,还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她都必须在绝境中,为自己寻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