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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发瘟神牛盖那劈山一棍,带着恶风,直取法元光头。法元虽自称神拳罗汉,一身横练功夫,却也深知这浑人膂力惊人,棍沉势猛,若被砸实,便是铜浇罗汉也得筋断骨折。他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高手风范,怪叫一声,使个懒驴打滚,狼狈不堪地窜出圈外,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好个球囊的!打不过就想溜?留下秃头再走!”牛盖哇呀呀一声暴喝,如同半截黑塔,倒拖着熟铜棍,迈开大步便追。他脚步沉重,踏得地面咚咚作响,转眼间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街角。

郑雄站在原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惊疑不定。他仔细打量那猛汉的背影,见其身高过丈,膀大腰圆,头戴豆青色壮士巾,身穿同色箭袖袍,面如青泥,红眉倒竖,虽举止混沌,但那身惊人的煞气和武艺根基却做不得假。他暗自思忖:“这是哪路的好汉?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助我?看他模样,不似奸猾之辈,倒像个心智未开的浑金璞玉。”

一旁的麻面虎孙泰来更是目瞪口呆,本以为请来法元足以压制郑雄,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如此凶悍的浑人,三两下就把倚为靠山的法元罗汉打得望风而逃。他正自惊疑,盘算着是趁机溜走还是再说几句场面话,忽听头顶风声作响,一道身影已从万珍楼二楼窗口轻飘飘落下,正好落在他面前,正是那邋邋遢遢的济公和尚。

孙泰来吓得一哆嗦,连退几步。济公却嘻嘻一笑,不等他开口,只见街北边快步走来四人,身穿公服,腰悬铁尺,正是钱塘县的四位班头:柴元禄、杜振英、雷思远、马安杰。他们公办路过,见此处人群聚集,又认出郑雄和济公,便上前查看。

“郑大官人,这是跟谁争执?哟,济公活佛,您老人家也在此处?”柴头拱手问道,目光扫过一脸晦气的孙泰来。

济公抢着说道:“哎呀呀,几位头儿来得正好!你们给评评理。郑大官人在钱塘关开了间小小豆腐店,养家糊口,却被这孙泰来指使手下砸了个稀巴烂!我们来找他理论,他竟还要喊打喊杀,方才还有个凶僧要行凶呢!”

杜振英是老江湖,深知孙泰来底细,也明白济公的分量。他一把将孙泰来拉到旁边,压低声音道:“孙泰来,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你不认识这位和尚?这可是当朝秦丞相的替僧,济颠活佛!你惹得起吗?听我一句劝,趁早认栽赔罪,破财消灾,才是正经!”

孙泰来心里叫苦不迭,他虽知郑雄难惹,却万没想到这疯和尚有如此大的来头,只得辩解道:“杜头儿,我实不知是郑爷的买卖,那店是廖廷贵带人砸的,我并不知情啊。”

“廖廷贵砸的,跟你砸的有何分别?”杜振英瞪眼道,“痛快点,认个赔,我们也好在圣僧和郑爷面前说句话。”

孙泰来知道今日难以善了,只得硬着头皮过来,对济公和郑雄抱拳道:“既是误会,在下愿意赔偿,但凭圣僧和郑爷吩咐。”

济公抠了抠耳朵,慢悠悠地说:“我和尚最爱管闲事,也最讲道理。这样吧,豆腐店的门窗算白砸了,水桶、豆腐槽子、锅碗瓢盆、豆腐包,摔了撕了都算白瞎,不叫你赔。”

郑雄一听,眉头一皱:“圣僧,这……”

孙泰来却心中暗喜,觉得这和尚倒也“通情达理”。

不料济公话锋一转,指着那被砸成几块的磨盘说:“唯独这盘石磨,可是周家祖传的宝贝,前几日有人出二百五十两银子,周得山都没舍得卖。今日被你的人毁了,我也不多要,你就照这个数,赔二百五十两银子吧。郑雄看我的面子,孙泰来你也看我的面子,谁都不准驳回!”

柴头、杜头也在一旁帮腔:“圣僧说得在理,孙掌柜,你就破费了吧。”

孙泰来一听,差点背过气去,一盘石磨值二百五十两?这分明是敲诈!可看着济公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和郑雄虎视眈眈的模样,又瞅见四位班头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深知这“活佛”惹不起,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心头滴血,命人取来二百五十两雪花银,交给了济公。

济公揣了银子,对几位班头道了劳驾,便与郑雄一同回到周家豆腐店。周得山父子正自悲切,见圣僧归来,还带来了巨款,简直是绝处逢生,跪倒在地,千恩万谢。济公道:“好生做买卖,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这一下,算是彻底救了周家一门的性命。

处理完豆腐店的事,郑雄恭请济公到家中款待。至凤山街郑宅,已是华灯初上。郑雄吩咐家人摆上丰盛酒宴,与济公开怀畅饮。酒过三巡,郑雄又想起那赤脸猛汉,问道:“圣僧,今日那位使棍的青脸好汉,可是您的旧识?我看他真是条好汉,可惜不知姓名去向。”

济公抿了一口酒,笑道:“我不认得他。不过,你要找他,容易得很,明日和尚我带你去,准能找着。”

郑雄大喜:“如此甚好!若能寻得此人,我定要好好请教一番。”

说着话,济公已是呵欠连天,醉眼迷离。郑雄问道:“圣僧可是困倦了?”

济公含糊道:“和尚我爱的是吃了睡,睡了喝,自在快活……”话音未落,竟似要睡着一般。郑雄无奈,只得陪着。直至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忽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郑雄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日间败走的神拳罗汉法元!只见他手持明晃晃的戒刀,眼中凶光毕露,显然是怀恨在心,前来行刺!

郑雄大惊,正要起身取兵器,却见法元已蹑手蹑脚逼近上房门。就在此时,似睡非睡的济公,眼睛都未全睁,只抬手向着法元方向轻轻一指,口中念动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敕令赫!”

那法元顿时如泥塑木雕般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眼珠还能转动,流露出惊骇恐惧之色。

济公这才懒洋洋地坐直身子,对法元道:“好你个法元,胆子不小!竟敢黑夜持刀,入室行凶?你一个出家人,不修慈悲,反倒助纣为虐,帮那欺行霸市的孙泰来为恶。我若将你送官,这罪名够你受的!念你是个出家人,我佛慈悲,今日再饶你一次。望你改过自新,如若不然,必有后报!去罢!”

说罢,撤了定身法。法元浑身一松,惊魂未定,知这和尚法力无边,不敢再多言,只狠狠瞪了济公一眼,问道:“和尚,你留下名号!”

“贫僧乃灵隐寺济颠是也。”

“好!济颠!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法元撂下句狠话,身形一纵,越墙而去,连夜逃回孙泰来处,次日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临安,回他的陆安山莲花岛去了。

按下郑雄府中事暂且不表,单说那愣英雄牛盖。他抡着棍子追法元,那和尚滑溜得很,三拐两拐便没了踪影。牛盖站在街头,四顾茫然,他本就不识路径,这下连回万珍楼的路也找不到了。更要命的是,肚中饥火难耐,咕咕直叫。

正彷徨间,一抬头,见前面有家大客店,灯火通明。牛盖也顾不得许多,提着棍子就闯了进去。伙计见来了这么一位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吓了一跳,忙上前招呼:“大爷,住店还是用饭?”

“吃饭!饿煞爷爷了!”牛盖嚷道,“先打五斤酒,切五斤牛肉,再来五斤……嗯,五斤大饼!”

伙计咋舌:“五斤饼?大爷,您吃得完吗?”

“少废话,拿嘴吃!”牛盖瞪眼道,“再拿五斤醋,五斤蒜来!”

伙计哭笑不得,心知遇上了浑人,也不敢多争辩,只得依言端来酒肉饼蒜。牛盖风卷残云,吃了个盘干碗净,倒头便睡。次日醒来,又如法炮制,大吃一顿,吃完抹嘴就走。

伙计忙拦住:“大爷,您还没给钱呢!”

牛盖理直气壮:“等老爷我做了官,自然给你!”

伙计气结:“您做什么官啊?”

“做提督!我们街坊说了,我这身量去当兵,一打仗就能做官!”牛盖说得一本正经。

伙计知道跟他讲不清理,又见他提着粗大铜棍,不敢用强,眼珠一转,说道:“大爷,您会练把式不会?”

“会啊!爷爷家传的武艺!”牛盖一拍胸脯。

“那好,”伙计道,“我带您去个热闹地方,您练几趟把式,看热闹的人给钱,得了钱正好付店饭钱,如何?”

牛盖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便答应了。伙计找来块白土,领着牛盖来到十字街口,画了个白圈,道:“您就在这儿练吧!”

牛盖也不懂什么“四面作揖,八方捧场”的江湖规矩,进了圈子,抡开熟铜棍就练。他力大棍猛,呼呼生风,倒也引得不少人围观。伙计便在一旁替他吆喝:“各位老少爷们!人贫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这位好汉不是久惯卖艺的,困在小店,不得已出来献丑。大家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站脚助威喽!”

牛盖练完棍又练拳,一趟下来,倒也收了几百文钱。如此练了三四周,凑够了一吊多钱。伙计估摸着够饭钱了,便对牛盖说:“大爷,这些钱抵了饭钱,我可走了。您再练的钱,就是您自己的了。”说罢,拿起钱一溜烟跑了。

牛盖愣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好球囊的,把钱拿跑了!也罢,爷爷我再练出顿饭钱来就不练了!”他便又练了起来。

说来也巧,这时正有两人路过此地。一人身体壮硕,面色微黄,似带病容,却是名震临安的病符神杨猛;另一人三绺长髯,相貌儒雅,乃是美髯公陈孝。他二人是结拜兄弟,正要往青竹巷四条胡同去探望朋友——北路镖头铁头太岁周堃的连襟,打虎英雄窦永衡。窦永衡夫妇新到临安,托杨猛陈孝寻个安身之处,陈孝便帮他们在青竹巷找了房子。

杨猛见牛盖练得卖力,招式虽不花哨,却沉稳有力,根基扎实,不由心生好感,对陈孝道:“兄长,你看这位朋友,不像久走江湖的油子,倒像是个落魄的豪杰,为贫所困。咱们既是一路人,我下去帮他撑个场子,周济周济他。”

陈孝点头称是。杨猛便分开众人,走进场中,对刚练完一趟、正在喘气的牛盖一抱拳,客气地说道:“朋友,你这地方选得不错,功夫也俊!”

谁知牛盖方才被伙计拿钱跑了,正憋着一肚子火,见又有人进来跟他说话,下意识以为又是来抢钱的。他浑人心思直,二话不说,猛地跨前一步,左手一把揪住杨猛衣领,右手往他腿弯处一托,大喝一声:“球囊的,滚出去罢!”竟将杨猛偌大一个身子,生生举过头顶,隔着围观人群,猛地扔了出去!

幸好杨猛身手不凡,半空中使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地上,虽未摔着,但这众目睽睽之下,平白无故被人扔出场外,这脸可丢大了!他顿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伸手就要拉刀,要与这不知好歹的浑人拼个你死我活!陈孝也急忙上前,场面一时紧张万分。

这真是:好心反被莽汉怨,平地骤起风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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