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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病符神杨猛,平白无故被那卖艺的浑汉牛盖当众举起扔出圈外,饶是他性情还算豁达,脸上也实在挂不住。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他“呛啷”一声抽出腰间钢刀,就要扑上去与牛盖拼个你死我活。

美髯公陈孝在一旁看得真切,深知自己这结义兄弟的脾性,更看出那牛盖眼神浑浊、行事全凭本能,绝非有意挑衅的奸恶之徒。他急忙上前一步,死死拦住杨猛,低声道:“贤弟不可!万万不可!你且看他那模样,分明是个心智未开的浑人,你与他一般见识,岂不自贬身份?常言道,大人不见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还有正事要办,何必在此徒惹闲气?”

杨猛被陈孝一番劝解,怒火稍歇,但胸中仍是憋闷,狠狠瞪了牛盖一眼,啐道:“今日便宜你这浑人!”陈孝连拉带劝,总算把杨猛拽走了。

牛盖见两人离去,也自觉没趣,赌气不再练把式,揣起那辛苦挣来的五百多文钱,悻悻而去。没走多远,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恰好路边有个卖火烧的摊子,焦黄的火烧香气扑鼻。牛盖上前,指着筐箩道:“喂,给爷爷数数,有多少个?”

卖火烧的见他凶莽,不敢怠慢,一五一十数了五十个。牛盖撩起箭袖袍的下摆兜了,随手丢下二百多文钱,转身就走。

“哎!大爷,钱不够啊!这才一半的价……”卖火烧的急得喊道。

牛盖头也不回,瓮声瓮气道:“就这些,爱要不要!”脚下加快,几步就混入了人流。卖火烧的看看摊子,终究不敢去追,只得自认倒霉。

牛盖兜着火烧,边走边寻思还得有点荤腥。恰见一家羊肉铺子,刚煮好一大锅羊肉,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牛盖挤过去,指着锅里:“这块,还有那块,给我!”掌柜的见他模样,依言切了五大块上好羊肉。牛盖又如法炮制,丢下三百文钱,拿起羊肉就走。

“客官,钱差得远哩!”掌柜的叫道。牛盖只作不闻,撒开腿,三转两拐便不见了踪影。掌柜的追之不及,气得跺脚大骂。

牛盖寻到一条清净胡同,见一户人家门首有块光滑的上马石,正好当桌子。他便将火烧和羊肉放在石上,准备大快朵颐。刚拿起一个火烧,手一滑,那火烧掉在地上。还不等他去捡,墙角蹿出一只野狗,一口叼起火烧,转身就跑。

“好个畜生!爷爷还没吃,你倒抢了先!打死你个球囊的!”牛盖大怒,抄起熟铜棍就追。他浑劲上来,也顾不得石头上剩下的吃食,一心要教训那夺食的野狗。那狗甚是滑溜,叼着火烧在胡同里钻来钻去,最后“哧溜”一下,钻进了一户人家的狗洞。

牛盖追到门前,见狗钻了进去,更是火冒三丈,抡起棍子“咣咣”砸门,口中嚷嚷:“狗主出来!赔爷爷的火烧!”

这门内住的,正是打虎英雄窦永衡。方才杨猛、陈孝来访,三人正在屋内饮酒闲谈,杨猛还气呼呼地说起在街上帮场子,反被一个不通情理的卖艺浑汉羞辱之事。正说着,就听外面砸门震天响,还有人高喊“狗主出来”。

杨猛皱眉道:“谁人如此无礼?”陈孝也道:“出去看看。”三人一同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方才街上那卖艺的莽汉。

陈孝心想:“这倒奇了,我们没找他,他反倒打上门来?”他使个眼色,窦永衡会意,悄无声息绕到牛盖身后,猛然一把揪住他发髻!杨猛同时出手,扣住他持棍的手腕,陈孝底下使个绊子。牛盖猝不及防,加之肚中饥饿,下盘不稳,“噗通”一声被摔倒在地。三人一拥而上,用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

牛盖挣扎大叫:“好你个狗主!不讲道理!绑了爷爷作甚?我那边还有火烧、羊肉没吃呢!”

窦永衡听得莫名其妙,喝道:“胡言乱语什么狗主!先把他抬进院里,待会儿再细细盘问!”三人将牛盖弄进院子,丢在墙角,那根熟铜棍也靠在墙边,然后关门回屋,重新饮酒。

刚喝了两杯,又听外面有人叫门,声音带着几分嬉笑:“开门来!开门来!”

杨猛一听,对窦、陈二人道:“是济公师父来了。”

窦永衡问:“哪位师父?”

陈孝笑道:“可不是外人,是我和杨贤弟的师父,灵隐寺的济公长老,快请进来。”

三人再次出门,只见月光下站着两人,正是济公和尚与铁面天王郑雄。原来郑雄一直惦记着昨日那仗义出手的青脸好汉,济公便一早带他寻来。杨猛、陈孝忙上前与济公、郑雄见礼。

陈孝拉过窦永衡道:“窦贤弟,快来拜见我师父,灵隐寺圣僧。”又对济公道:“师父,这位便是打虎英雄窦永衡,我二人的好友。”

窦永衡见济公衣衫褴褛,貌不惊人,心中颇不以为然,只是碍于杨、陈二人情面,勉强作了个半揖,神色间颇为冷淡。

这时,被捆在院角的牛盖一眼瞧见了郑雄,他记得这张黑脸,立刻大叫起来:“嘿!黑掌柜的!快救俺!这狗主不讲理,把俺绑了!”

郑雄闻声看去,见是昨日那猛汉,又惊又喜,忙问窦永衡三人:“诸位,这是为何?”

杨猛没好气道:“这浑汉无故砸门,出言不逊,只得暂且拿下。”

郑雄抱拳道:“三位,此人虽浑,却非歹人。昨日在万珍楼,还曾助我。可否看郑某薄面,将他放了?”

陈孝笑道:“既是郑爷讲情,又是误会,自然放得。”当下便与杨猛、窦永衡将牛盖解开。

济公对郑雄道:“人你找到了,带他走吧,好生看待。和尚我就不去你府上叨扰了。”

郑雄知他脾气,也不强求,谢过济公,又对杨、陈、窦三人拱手作别,领着欢天喜地的牛盖去了。牛盖临走还不忘嘟囔:“俺的火烧、羊肉定是让野狗叼走了……”

杨猛见济公要走,忙挽留道:“师父既来了,何不进屋喝杯水酒?”

济公瞅了窦永衡一眼,摇头晃脑道:“这又不是你家,和尚我不好进去。”

陈孝道:“师父说哪里话,永衡贤弟与我等如同手足,他的家便是我的家,师父但进无妨。”

济公这才道:“既如此,和尚就叨扰一杯。”说着便迈步进门。

窦永衡见这和尚不请自入,心中更是不喜,只是不好发作。四人重新入座,陈孝给济公斟上酒。济公也不客气,连饮三杯,忽然放下酒杯,长叹一声。

陈孝问道:“师父何故叹气?”

济公斜睨着窦永衡,慢悠悠道:“和尚我跟好朋友坐着喝酒,那是快活。若要跟那‘王八羔子’坐在一起喝酒,心里可就憋屈得很了。”

陈孝一愣:“师父,谁人是王八羔子?”

济公道:“那想当王八还没当成的,便是王八羔子。”

陈孝指自己鼻子:“是我?”

和尚摇头。

杨猛问:“莫非是说我?”

和尚又摇头。

桌上就只四人,除了济公自己,就剩窦永衡了。窦永衡一听,这指桑骂槐的话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顿时勃然变色,拍案而起:“好个疯和尚!我敬你是杨、陈二位兄长的师父,一再忍让,你却满口胡言,辱我太甚!若非看他二人面上,今日定将你打将出去!”

杨猛、陈孝大惊,急忙劝住窦永衡:“贤弟息怒!我师父惯常嬉笑怒骂,乃是诙谐本性,绝非有意辱你!”

济公却不理会,盯着窦永衡,又念出几句偈子来:“看君颜色不正,有点印堂发青。横祸飞灾难辨明,大略难逃数定。妻被他人抢去,家财一旦成空。永衡须得早逃生,难免临期事应。”

这几句话,句句如锤,砸在窦永衡心上。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指着济公,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济公站起身,淡淡道:“你也不必此刻动怒。若到了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大急大难之时,连喊三声‘济颠和尚’,或许尚有救应。和尚去也!”说罢,也不顾杨、陈二人挽留,摇着破扇,径自出门去了。

济公一走,屋中气氛顿时尴尬无比。杨猛、陈孝见窦永衡气得脸色铁青,也不好再多坐,宽慰几句,便起身告辞。

窦永衡独自坐在屋中,越想越气,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妻子周氏是贤惠之人,见丈夫一连三日闷闷不乐,闭门不出,怕他郁结于心,便温言劝道:“官人,那和尚虽是言语无状,你也不必如此烦恼。寻事由本非急切可成,若因此气坏了身子,岂不更糟?不如带些散碎银子,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窦永衡觉得妻子言之有理,总困坐家中也非办法。于是换上身干净衣服,揣了几两银子,出门想去寻杨猛、陈孝到酒馆小酌,排解烦闷。

他刚出家门,顺着胡同走了不远,忽见对面来了两个班头,身后跟着十几名衙役,个个头戴青布缨翎帽,身穿青布靠衫,腰挎皮挺带,脚蹬薄底快靴,手持单刀铁尺,一副如临大敌、捉拿要犯的架势。

为首一个班头见到窦永衡,上前一步,拱手道:“借问一声,这里可是青竹巷四条胡同?”

窦永衡道:“正是。”

班头又问:“请问,有一位号称打虎英雄黑面熊的窦永衡,住在哪个门?”

窦永衡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你们找窦永衡何事?”

班头打量他一下,道:“有点事,想跟他打听打听。”

窦永衡道:“不才便是窦永衡。”

班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堆起笑容:“哦!尊驾就是窦爷!您可是住在周老头这院里?”

窦永衡点头:“是我。到底何事?”

班头凑近些,压低声音道:“窦爷,您有一位朋友,在京营殿帅府衙门惹上了官司,托我等给您带个信儿,请您过去瞧瞧,帮忙说道说道。”

窦永衡心想,朋友有难,自当相助,便问:“是哪位朋友?所犯何事?”

班头含糊道:“您到了衙门一看便知。请随我们来吧。”

窦永衡自忖行事光明磊落,从未作奸犯科,心中并无畏惧,便点头道:“好,我跟你们去一趟。”

他坦然随着众官差往京营殿帅府走去。常言道:“心里不做亏心事,不怕三更鬼叫门。”他哪里想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已悄然撒下。

刚进那森严的殿帅府大门,为首的班头突然使个眼色,左右衙役发声喊,一拥而上,抖出冰凉铁链,“哗啦”一声便套在了窦永衡的脖子上,紧紧锁住!

窦永衡猝不及防,愕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锁我?”

班头冷笑一声:“窦永衡!你做下的好大事,自己还不明白吗?”

窦永衡又惊又怒:“我窦永衡顶天立地,从未作奸犯科!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哼,到了堂上,自有分晓!”官差们不容分说,推搡着他往里走。

窦永衡心知此刻反抗无异于造反,只得强压怒火,暗道:“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且看你们如何诬陷于我!”

不多时,只听大堂之上鼓响梆敲,三遍梆子响过,一声威严的“升堂”喝喊,两旁站堂军、刽子手齐声呼应,堂威森严。一位二品刑廷大人升座堂上。

“带犯官窦永衡!”一声令下,窦永衡被推上大堂。

刑廷大人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跪下!下跪可是贼首黑面熊窦永衡?”

窦永衡挺立不跪,昂首道:“正是窦某!”

“嘟!大胆贼徒!”刑廷大人喝道,“本部问你,白沙岗断路劫取饷银,杀死解饷官差的弥天大罪,可是你所为?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窦永衡一听这罪名,如同五雷轰顶,惊得魂飞魄散!白沙岗劫饷杀官,这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大案!这泼天的冤枉,竟凭空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起济公那日所言:“横祸飞灾难辨明……妻被他人抢去,家财一旦成空……”

这无妄之灾,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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