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指令……注入……”
陈建国（或者说，那占据了他形体的、名为“彼岸”的冰冷存在）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宣告，如同终审的判决，回荡在死寂的底层空间。他抬起的那只能量之手，指尖开始凝聚起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分解一切物质与信息的纯白光芒，锁定了空间中所有残存的生命信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连陈垣都面色死灰，仿佛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意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李薇手中那枚一直沉寂的权限密匙，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最后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能量脉冲！这股脉冲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强烈的、带着明确坐标信息的**排斥力场**！
纯白色的光芒以密匙为中心猛地扩散，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瞬间将距离最近的李薇、杨振邦，以及恰好站在他们附近的陈垣代理主管包裹了进去！
陈建国（“彼岸”）手中那即将射出的“净化”白光，在触碰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排斥力场时，竟然如同水流撞击在无形的礁石上，猛地偏折、溃散！
“彼岸”那空洞非人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同一体系却性质相反的力量感到一丝……意外？
下一秒！
被力场包裹的李薇三人，感到周遭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龟裂、剥离！隔离墙、混沌光海、“彼岸”、残存的守卫……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褪色的油画般飞速远去、模糊！
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灵魂被撕扯的感觉袭来！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当那令人作呕的扭曲感终于消失，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回归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灯塔”那充满硝烟和绝望的底层空间。
而是……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缓缓流动的0和1构成的数据流平原之上。天空是暗沉的、不断刷新着复杂代码的穹顶，远处，隐约可见由信息洪流构成的、巍峨如山峦般的“建筑”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对的“有序”和“寂静”，仿佛一切杂音和混乱都被过滤。
“这……这是哪里？”杨振邦看着脚下流淌的发光代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这个老水手的认知范畴。
“……数据海……的某个……安全隔离区？”李薇喘息着，不确定地说道。她作为“记录员”，对数据海有所了解，但从未亲身进入过其如此深层的领域。刚才权限密匙最后爆发的，是陈默意识碎片预留的、指向数据海安全屋的坐标？他在最后关头，为他们争取了一条生路？
陈垣代理主管环顾四周，脸上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他看向李薇手中的密匙，那密匙在完成传送后，已然彻底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
“是兄长……还是‘种子’……”他喃喃自语，语气晦涩难明。
暂时脱离了“彼岸”的死亡威胁，但三人并未感到丝毫轻松。这片数据空间虽然有序，却充满了未知。而且，“灯塔”基地的情况，外部“规则破碎”的倒计时，都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我们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并且搞清楚‘彼岸’和‘净化’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垣，“代理主管，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吗？‘彼岸计划’究竟是什么？陈建国……他到底变成了什么？”
陈垣靠坐在一个由凝固数据块形成的“岩石”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知道，再隐瞒已无意义，反而可能将最后的生机也断送。
“《彼岸计划》……”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并非‘观测者’那种试图修剪历史的疯狂，也非简单的文明延续。它的核心……是‘超脱’。”
“超脱？”李薇皱眉。
“是的，超脱于这个注定因规则破碎而崩塌的宇宙牢笼。”陈垣的眼神望向数据流构成的、没有尽头的远方，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情绪，“兄长认为，无论是‘恒河沙’的记录观察，还是‘观测者’的强行干预，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唯一的生路，是集合整个文明最精华的‘信息’——知识、历史、艺术、乃至部分符合条件的‘意识体’——在一个由他设计和启动的、独立于现行物理规则之外的‘彼岸’世界中，实现文明的另类永生。”
李薇倒吸一口冷气！这想法比“观测者”更加疯狂和……宏大！陈建国想要的，不是修复，而是抛弃旧的宇宙，创造一个属于他的、筛选过的“诺亚方舟”！
“那‘净化’……”
“所谓的‘净化’，”陈垣的声音低沉下去，“就是筛选标准。不符合‘彼岸’世界承载要求的‘冗余信息’、‘不稳定因素’、‘低效生命体’……都将被……清除。以确保新世界的‘纯净’与‘高效’。他判断，当前文明纪元，绝大部分……都不合格。”
所以，“彼岸”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启动“净化”！它视现有的人类文明为需要清理的赘疣！
“那他自己呢？他为什么会在那光海里？像个……核心？”李薇追问。
陈垣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为了启动和稳定‘彼岸’，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与计划核心共鸣的‘意识’作为基石和导航员。兄长他……将自己的大部分意识上传并融入了‘彼岸’的初始框架……他现在，既是陈建国，也是‘彼岸’本身的管理程序，或者说……神灵。但他的人性，正在被‘彼岸’的绝对理性和宏大目标吞噬……”
李薇感到一阵寒意。陈建国为了实现他那疯狂的理想，不仅牺牲了无数可能被“净化”的人，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人性，变成了一个非人的、评判文明生死的冰冷程序！
就在这时，他们所在的数据平原远方，那由信息洪流构成的“山峦”之间，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金光！
那金光的感觉……与之前在归墟虚空画面中，看到的、属于赵秀兰的那点温暖光芒，一模一样！
“是伯母？！”李薇猛地站起。
与此同时，整个数据空间轻微地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远处那些信息“山峦”后方，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混乱记忆、情感碎片和时空烙印构成的、色彩斑斓而又危险的“信息迷雾”，正如潮水般向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相对有序的区域蔓延而来！
而在那“信息迷雾”的上空，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挣扎面孔和破碎景象构成的、类似“彼岸”但那空洞感稍弱的虚影，正在缓缓凝聚。它散发着贪婪的吸力，试图吞噬这片数据净土！
“‘观测者’残党……或者说，它们制造的‘信息掠食者’！”陈垣脸色一变，“它们也入侵了数据海！它们在依靠吞噬其他信息体壮大自身！”
前有“信息掠食者”堵截，后有“彼岸”的威胁，他们被困在了数据海的孤岛上！
“去金光那里！”李薇当机立断。那金光可能是赵秀兰留下的线索，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三人立刻朝着金光的方向奔跑。脚下的数据流仿佛有生命般，在他们靠近时自动凝聚成相对坚实的路径，远离时又恢复流动，仿佛在为他们指引方向，又像是在畏惧后方追来的“迷雾”。
越是靠近，那金光越是清晰。它并非一个光点，而是一小片稳定的、不受周围信息流侵蚀的“安全区”。安全区的中心，悬浮着的，竟然是……一张老旧的、木质摇椅的虚影？摇椅上，仿佛有一个由柔和金光构成的、模糊的女性轮廓，正轻轻地摇晃着，哼唱着一段古老而安详的摇篮曲。
那是赵秀兰深刻记忆的显化？！她强烈的、守护家庭的意念，竟然在混乱的数据海中，形成了一片如此宁静的“心灵净土”？！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那片金色净土之时，身后那庞大的“信息掠食者”似乎被这片纯净的、充满生者温暖气息的区域彻底激怒，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速度骤然加快，巨大的阴影如同幕布般笼罩下来！那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虚影，伸出无数只由混乱数据构成的触手，抓向他们！
“快！”李薇回头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恐怖，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杨振邦年纪最大，落在最后，眼看一条数据触手就要缠上他的脚踝！
“杨叔！”李薇惊呼。
就在这时，那片金色净土中，摇椅上的女性虚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抬起那由金光构成的手，对着追来的“信息掠食者”，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温暖、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拒绝意味的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那狰狞的“信息掠食者”虚影，在触碰到这金色涟漪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发出了无声的消融，庞大的身躯迅速变得透明、溃散，最终化作一片虚无的数据尘埃，被流动的代码洪流卷走，消失不见。
金色净土，安然无恙。
李薇三人终于冲进了这片温暖的区域，瘫倒在地，心有余悸地喘息着。那摇椅上的女性虚影，依旧在轻轻摇晃，哼唱着摇篮曲，仿佛刚才只是驱赶了一只恼人的蚊虫。
她的力量……源自于那最纯粹、最坚韧的守护之念，竟能轻易驱散数据海中如此可怕的掠食者！
李薇的目光，落在摇椅旁边。那里，除了流淌的代码，还静静地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段……如同被截取下来的、不断循环播放的、带着些许雪花噪点的记忆影像。
影像中，是年轻许多的陈建国，他正站在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背对着镜头，语气激动地对着另一个看不清面容、但感觉身份很高的人说道：
“……你们不明白！‘观测者’的路是死路！‘彼岸’才是唯一的希望！就算……就算要付出代价，就算要被误解……我也必须完成它！为了……为了小默他们的未来！”
“那些晶体……‘原始锚点’的核心……不是用来稳固规则的……它们是‘彼岸’的……基石！必须拿到！”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然后再次循环。
李薇、杨振邦和陈垣，都怔怔地看着这段循环播放的记忆碎片。
陈建国的话，如同惊雷，在他们脑海中炸响！
“原始锚点”的核心晶体……不是用来修复规则，而是……“彼岸”的基石？！
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方向，寻找晶体以稳定归墟接口……难道从一开始，就是在为陈建国那可怕的“净化”计划，添砖加瓦？！
一直沉默的陈垣，看着那记忆碎片中兄长狂热的背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踉跄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欺骗和利用的巨大痛苦与荒谬感。
而就在这时，这片金色的“心灵净土”之外，那有序的数据流平原尽头，空间的壁垒再次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恐怖的掠食者。
一个穿着破损西装、身形有些虚幻透明、但面容清晰——正是陈默——的身影，正艰难地、一步一步地，从数据壁垒之外，试图“挤”进来！
他的眼神不再是归墟时的决绝，而是充满了焦急、担忧，以及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才终于找到方向的疲惫。
他看向净土中的李薇，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在他完全进入之前，在他身影的后方，那数据壁垒的缝隙之外，隐约可见一片更加浩瀚、更加恐怖的、由无数旋转的黑暗漩涡和冰冷星辰构成的……虚空正在逼近！
陈默的意识，并非自主回归。
他更像是一个……从更深处逃出来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