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屹刚从演武场回来,卸下冰冷的甲胄,亲卫韩青便递上了一封来自建康的家书,是母亲写来的。信中除了例行问候,还夹杂着一些建康的琐碎消息,其中便提到了阮郁年后将奉旨再赴钱塘,以及……林婉儿与谢清皆欲同行之事。
谢屹执信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钱塘。
这个地名,如今在他心中,已激不起太多涟漪,唯余一丝淡淡的、混合着自嘲与释然的涩意。去年春日在那里的种种,揽月舫上的纷争,苏小小那清冽如西湖秋水的眼神,妹妹阿蛮的仗义执言,以及……林婉儿那看似柔弱却暗藏机锋的言行,如今想来,都像是隔了一层薄雾。
尤其是林婉儿。
想到这个名字,谢屹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心头掠过一丝清晰的厌烦。醉仙楼那一幕,如同烙印,彻底烧毁了他心中对那个女子残存的最后一点旖念。他曾以为的温婉柔善,不过是精心编织的假面;他曾生出的怜惜保护之心,不过是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工具。那种被愚弄、被算计的感觉,对于习惯了战场明刀明枪、生死搏杀的他而言,是比任何败仗都更令人难以忍受的耻辱。
如今,她又要去钱塘了。
谢屹几乎能立刻猜到她心中所想。无非是借着阮郁表妹的身份,再次接近,试图挽回在建康失去的颜面,甚至……重新赢得阮郁的青睐?或许,还存着再次挑衅、打压那个名叫苏小小的钱塘女子的心思。
想到这里,谢屹眼中闪过一丝冷嘲。那个女人,终究是本性难移。建康的教训看来并未让她真正醒悟,反而可能激起了她更强烈的好胜心与……报复心。
他并不关心林婉儿在钱塘要做什么,只要不牵扯到谢家,不伤害到他在意的人,他懒得理会。只是,想到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能会给钱塘带来不必要的纷扰,到底让人觉得有些……碍眼。
然后,是清儿。
得知妹妹竟然也要去,谢屹先是愕然,随即便是了然,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头痛。清儿对林婉儿的厌恶,经过醉仙楼一事,只怕已臻顶点。她此番执意同行,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去盯着林婉儿,不让对方好过。
这很符合清儿的性子。直来直去,恩怨分明,甚至有些不管不顾。谢屹几乎可以预见,有钱塘之行,有清儿和林婉儿同在,定然不会平静。冲突,几乎是必然的。
他揉了揉眉心。清儿武功高强,性子爆烈,吃亏的可能性不大,但他担心的是,清儿行事过于直接,不留余地,恐会落入林婉儿那等心思缜密之人的言语陷阱,或是被对方利用,反惹一身腥臊。
至于阮郁……
谢屹目光微沉。这位名义上的“妹夫”,心思深沉,手段莫测。他带着这样两个互相敌视、且都与他关系复杂的女子同行,是真的事务所需,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另有所图?钱塘那边,除了未了的漕运公事,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在吸引着他一次次前往?
谢屹并非对阮郁与苏小小之间的过往一无所知。去年在钱塘,他便隐约察觉到阮郁对那位才女的不同。只是当时他自身心绪被林婉儿所扰,并未深究。如今想来,阮郁此番再去,那位苏姓女子,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这些男女情长的纠葛,与他谢屹何干?
他放下信笺,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凭北地凛冽的寒风灌入,吹散心中因这些建康琐事而生出的些许烦躁。
他的战场在这里,在北疆的朔风与黄沙之中,在抵御柔然铁骑的防线之上。建康的波谲云诡,钱塘的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是远方的喧嚣。
清儿既然选择了要去,他这做兄长的,也只能由她。只盼她莫要太过冲动,惹出无法收拾的祸端。至于林婉儿……
谢屹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但愿她好自为之。若她再敢将那些算计手段用在清儿身上,或是做出任何有损谢家声誉之事,即便远隔千里,他谢屹也绝不会轻饶。
“韩青。”
“将军有何吩咐?”
“传信回建康将军府,告诉夫人,小姐既已决定,便由她去吧。增派一队得力护卫随行,务必护得小姐周全。若有任何突发状况,随时来报。”
“是!”
谢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雪原,眼神坚定而锐利。
建康与钱塘的风雨,就让他们自己去搅动吧。
他只需守好他的北疆,便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