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官道上,车队辘辘而行。阮家的车驾自是精致宽敞,后面跟着谢家与林家的马车,外加护卫仆从,也算得上是一支不小的队伍。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更衬得四周旷野一片寂寥。
阮郁与阮玉同乘一车。车内铺着厚实的绒毯,角落的小几上固定着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阮玉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不时低声咳嗽。阮郁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已见萧瑟的江南景致。
钱塘,正在身后远去。
他想起临行前,苏小小那努力压抑却依旧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欣。那模样,与他平日所见的沉静、疏离、乃至偶尔的机锋截然不同,鲜活生动得……有些刺眼,却又奇异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哥哥,”阮玉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何时能到京中?”
阮郁收回目光,看向妹妹,语气温和:“若行程顺利,不入夜耽搁,约莫半月可达。你且安心休养,不必操心路程。”他替她掖了掖狐裘的边角,动作轻柔。
阮玉乖巧地点点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她心里有些怅然,离了钱塘,便离了那抹想象中的清风,又要回到那四方高墙、规矩森严的府邸了。只是这话,她不会对兄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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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辆马车里,气氛则要沉闷得多。
林婉儿独自坐在车内,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表哥就在前面的车驾里,离得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她想起临别时,表哥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包括那个西泠的苏小小!他甚至还特意去与她道别!虽然探子回报说那苏小小并无不舍,反而似有喜色,但这并不能让林婉儿感到快慰。只要想到表哥的目光曾停留在别的女子身上,她就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
尤其是,这次回京,姨母(阮郁母亲崔夫人)定然又会旧事重提……她必须好好筹谋,绝不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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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屹骑着马,护卫在车队一侧。玄色劲装外罩了挡风的斗篷,身形挺拔如松。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道路两旁,确保安全。偶尔,他的视线会不经意地掠过林婉儿所乘的马车,那车窗紧闭,帘幕低垂。
他想起临行前她去向西泠苏小小道别,回来时神色如常,并未多言。她总是这样,将最得体的一面示人,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完美的仪态之下。他知道她心系阮郁,这份认知如同冰冷的铠甲,包裹着他那颗因她一句“敬佩”而短暂温热过的心。
“大哥!”谢阿蛮清脆的声音传来。她嫌坐马车气闷,也骑了匹马,跑到谢屹身边,与他并辔而行,红色的披风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还有多久才能歇脚啊?坐得我骨头都僵了!”
谢屹看着妹妹精力充沛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前面十里亭可稍作休整。”
“太好了!”谢阿蛮欢呼一声,随即又压低声音,凑近谢屹抱怨道,“这一路上闷死了!林婉儿在车里肯定又在琢磨怎么讨好郁表哥,哼!”
谢屹没有接话,只是勒了勒缰绳,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起伏的山峦。回京之后,父亲信中所提的联姻之事,只怕也要摆上台面了。想到那个放荡不羁的嫡亲妹妹谢清,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车队在秋日略显苍茫的天地间,不疾不徐地向北而行,卷起淡淡烟尘。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不同的心思,随着这车轮,一同滚向那座权利与繁华交织的帝都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