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万籁俱寂。钱塘别业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唯有巡夜护卫偶尔走过的轻微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更梆声,打破这片宁静。
谢阿蛮的房间内,灯火早已熄灭,但她却毫无睡意,和衣躺在床上,耳朵竖得像只警惕的兔子,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在等,等那个最关键的时刻——子时。
小满趴在外间的小榻上,早已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谢阿蛮却精神百倍,心里像揣着一面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她既期待计划顺利,大哥恢复“正常”,又害怕行动失败,被大哥抓个正着。各种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腾,让她手心都有些冒汗。
终于,远处传来了沉闷的更梆声——梆!梆!两更天了!(子时)
谢阿蛮一个激灵坐起身,心脏狂跳。她悄无声息地溜下床,摸黑穿上便于行动的软底鞋,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小心翼翼包好的“驱邪套装”。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给自己打气:“谢阿蛮,你可以的!为了大哥!”
她先轻轻摇醒了小满。小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家小姐一副“夜行衣”的打扮,吓得差点叫出声,被谢阿蛮及时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按计划行事!”谢阿蛮压低声音,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你去侧门那边等着,接应胡仙师,小心别被人发现!”
小满虽然心里叫苦不迭,但也不敢违逆,只得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按照白天商量好的路线,悄悄溜了出去。
谢阿蛮则深吸一口气,如同一个真正的夜行者,蹑手蹑脚地摸出房间,穿过寂静的回廊,朝着她大哥谢屹所住的主院潜行而去。她对别业的地形了如指掌,巧妙地避开了巡夜护卫的路线,很快就来到了谢屹的院门外。
院门虚掩着,值夜的亲兵大概也觉得夜深无事,靠在门廊柱子上打着盹。谢阿蛮屏住呼吸,像只灵猫一样,从门缝里溜了进去,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主卧房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谢阿蛮轻轻推开房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松墨和皂角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她大哥房间特有的味道。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能看到床榻上那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正伴随着沉稳悠长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睡得真死!谢阿蛮心里嘀咕了一句,稍微放松了些。她按照计划,先是摸索着点亮了房间里的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床榻周围的一小片区域。谢屹依旧毫无察觉,呼吸均匀,显然对身边的“危险”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房门被再次轻轻推开,小满领着那个穿着夜行衣(其实就是把道袍反穿了)、鬼鬼祟祟的胡老道溜了进来。老道士显然也有些紧张,东张西望,手里紧紧抱着他的“法器”包裹。
“仙师,快!开始布阵!”谢阿蛮压低声音催促道。
胡老道定了定神,连忙从包裹里取出七盏小巧的油灯和火折子。两人配合着,蹑手蹑脚地在谢屹床榻周围,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一一将油灯点燃、放好。七点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跳跃,将这卧室映照得更加诡异。
接着,胡老道又拿出那张最重要的“破障灵符”,在位于“北斗勺子”位置的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作灰烬,落入那个缺了口的陶碗中。然后,他又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皮囊里,倒出还有些温热的“无根水”(其实是傍晚就准备好的,放在暖炉边温着,怕半夜用冷水效果不好?)倒入碗中,用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掰来的小树枝,快速搅动了几下,一碗浑浊不堪、散发着焦糊和香火气的“符水”就准备好了。
“小姐,时机已到!”胡老道将陶碗递给谢阿蛮,神色凝重(或者说紧张),“含一大口符水,依计行事!切记,心要诚,步要稳,咒要响,喷要狠!”
谢阿蛮接过陶碗,看着里面那浑浊的、飘着黑色灰烬的液体,闻着那古怪的气味,胃里一阵翻腾。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她闭上眼,心一横,仰头含了一大口那难以形容的符水在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纸灰、香火和淡淡腥气的味道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让她差点直接吐出来。她强忍着恶心,鼓着腮帮子,对着胡老道用力点了点头。
胡老道退到角落,开始低声念诵一些辅助的咒语,营造气氛。
谢阿蛮则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表演”。她绕着那七盏油灯组成的“七星驱邪阵”,开始跳起她练习了一下午的、蹩脚无比的“禹步”。左脚画圆,右脚前踏,身体摇摆,手臂挥舞……在昏暗跳跃的灯火下,她穿着不合身的夜行衣,嘴里鼓鼓囊囊,跳着这种诡异的步伐,那场面,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滑稽。
一边跳,她还一边努力地、含糊不清地念诵着那拗口的“驱邪净心咒”:“咭哩咕噜哞啦咪……天地玄黄,邪祟退散……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她的声音因为含着水而显得闷闷的,步伐也因为紧张和不熟练而更加凌乱,好几次都差点踢翻地上的油灯。躲在角落的小满看得心惊胆战,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笑出声或者惊叫出来。胡老道也是看得嘴角抽搐,默默往后又退了一步。
床榻上,谢屹似乎被这轻微的动静和含糊的念诵声打扰,在睡梦中微微蹙了蹙眉,翻了个身,面朝外,但依旧没有醒来。
谢阿蛮见大哥动了,心里一紧,跳得更卖力了,咒语也念得更急促(也更含糊)了。她感觉嘴里的符水都快被自己的体温捂热了,时机差不多了!
她看准方位,一个(自认为)潇洒的旋转,舞到谢屹床前,运足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对准她大哥那张在睡梦中毫无防备、棱角分明的俊脸,用尽全力——
“噗——!!!”
一大口温热的、浑浊的、带着纸灰和怪味的符水,如同天女散花般,精准地、均匀地喷溅了谢屹满脸!甚至连他的睫毛、鼻孔、嘴唇都没能幸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角落里的小满和胡老道瞬间石化,连呼吸都忘了。
床上的谢屹,在经历了最初的、极短暂的懵懂之后,那被喷了一脸不明液体的、湿漉漉、黏糊糊的触感,以及那直冲鼻腔的古怪气味,瞬间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脸上那令人极度不适的湿润和异物感,随即,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了床前那个穿着奇怪、嘴巴还保持着“o”型、正一脸“大功告成”表情看着自己的——谢!阿!蛮!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被惊扰美梦的怒火、被恶作剧的羞恼、以及对眼前这超现实一幕的极度震惊的狂暴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冲上了谢屹的头顶!
“谢!阿!蛮——!!!”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咆哮,猛地从谢屹口中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别业夜空!那声音中的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肝胆俱裂!
谢阿蛮被这声怒吼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看着大哥那张布满水渍、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和那双喷火的眼睛,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玩!脱!了!
她“咕咚”一声把嘴里残留的符水咽了下去(差点呛到),也顾不上什么“禹步”、“咒语”了,把陶碗往地上一扔,转身就想跑!
“你给我站住!”谢屹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水,猛地从床上坐起,那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灯火下,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躲在角落的胡老道和小满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胡老道更是脚底抹油,也顾不上他的“法器”了,连滚爬爬地就想往门外溜。
一场精心策划的“驱邪”行动,最终以邪祟未见、却成功引爆了“人形火山”的结局,惨烈收场。这个夜晚,对镇北将军的嫡长子谢屹来说,注定是永生难忘的一夜。而对始作俑者谢阿蛮而言,她即将面临的“风暴”,恐怕比她想象中的任何“邪祟”都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