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蛮那特有的、带着北地爽利气息的嗓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水洼边的静谧:“哇!这里果然有好多萤火虫!比我们刚才在那边看到的还多!玉妹妹你快看!一闪一闪的,真像会飞的金珠子!”
随着她的呼喊,那几道人影很快走近。果然是谢阿蛮,她今日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红色骑射胡服,在暗夜里也显得格外醒目。她身旁是穿着浅碧色纱衣的阮玉,被一个身形高大的嬷嬷小心搀扶着,阮玉苍白的小脸在萤火的微光映照下,显得既兴奋又有些怯生生的好奇。而跟在她们身后的,竟是王珩和阮涣。王珩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衫,手持一把折扇,姿态从容。阮涣则是一身锦袍,摇着扇子,东张西望,眼神中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特有的、对新鲜事物的猎奇神色。
“苏娘子?柳姑娘?你们也在?”王珩率先看到了我们,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与欣喜,拱手行礼。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那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纱囊上,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王公子,谢小姐,阮小姐,阮公子。”我们几人连忙敛衽回礼。柳茵和阿萝显得有些拘谨,青娥则依旧是那副文静模样。
“呀!苏小小!是你们啊!”谢阿蛮已经几步跳到了我们面前,好奇地瞅着我们手中的纱囊,又抬头看看漫天飞舞的流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兴奋,“你们居然想到来捉萤火虫!真好玩!我们在那边逛了半天,只看到零星几只,没想到最好的地方被你们占啦!”她话语直率,并无责怪之意,只有纯粹的“发现了宝藏”的快乐。
阮玉也怯生生地走上前,目光几乎黏在了我手中的纱囊上,那里面聚集的萤火虫最多,光晕也最柔和美丽。她细声说:“苏娘子,你们……你们捉了这么多,真好看。”那语气里的向往,几乎要满溢出来。
阮涣摇着扇子,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撇了撇嘴:“这地方倒是僻静,就是蚊虫多了些,草也深,仔细别踩着蛇。”他的话顿时让阿萝和阮玉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王珩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夏夜流萤,确是难得景致。古人云:‘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今日虽无轻罗小扇,但见诸位姑娘手持星囊,立于这流萤环绕之中,亦是意境十足,远胜诗中所绘了。”他这番话,既化解了阮涣带来的些许尴尬,又将眼前景象拔高到了风雅的层面。
谢阿蛮可不管什么诗意不诗意,她拉着阮玉的手,急切地说:“玉妹妹,咱们也快捉!苏小小,你们怎么捉的?快教教我们!”
我看着谢阿蛮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和阮玉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那点因宁静被打破而产生的微妙不悦,也烟消云散了。我将刚才领悟的“静心以待”之法告诉她们,又让柳茵分了两个备用的纱囊给她们。
谢阿蛮性子急,听得要领,便瞅准一只萤火虫扑了过去,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引得柳茵咯咯直笑。阮玉则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屏息等待,可惜她身子弱,手微微有些颤抖,等了半晌,也没有萤火虫肯落下来。
我见状,便将自己手中的纱囊轻轻系好,递给阮玉:“阮小姐,这个先给你拿着玩吧。”
阮玉愣了一下,看着那囊中流动的、温暖的光晕,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犹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旁的嬷嬷,见嬷嬷微微点头,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如同接过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将纱囊捧在怀里。那柔和的光映亮了她欣喜的笑脸,让她看起来气色都好了许多。
“谢谢……谢谢苏娘子!”她声音细弱,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哎呀,你自己捉的给她做什么!”谢阿蛮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替我不平。
我笑了笑:“无妨,我再捉便是。看着这光,阮小姐喜欢就好。”
王珩在一旁看着,眼中赞许之色更浓。阮涣则似乎觉得捉虫无趣,走到一旁,跟柳茵的兄长他们搭话去了。
于是,水洼边变得更加热闹。谢阿蛮在王珩的指点下,终于成功地捉到了第一只萤火虫,高兴得像个孩子。阮玉捧着我的纱囊,安静地看着大家,脸上始终带着满足的微笑。阿萝和青娥也继续着她们的捕捉,柳茵则和谢阿蛮比赛谁捉得多。
王珩没有参与捕捉,他只是负手而立,仰头望着这漫天流萤,偶尔用他那温润的嗓音,吟诵几句应景的诗词,或是与我们分享一些关于萤火虫的典故传说,为这夏夜增添了更多文雅的意趣。
时间在欢声笑语和点点萤光中悄然流逝。夜渐深,露水渐重,草丛愈发冰凉湿润。远处柳茵兄长他们的篝火也渐渐微弱下去。
我们手中的纱囊,大多都装了不少萤火虫,像一个个小小的、发光的灯笼。连一开始觉得无趣的阮涣,最后也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只,显摆似的装在一个锦袋里。
是该回去了。
大家互相展示着各自的收获,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我们循着来路返回,一行人提着星星点点的萤囊,在漆黑的夜路上走成一道流动的、梦幻的光带。
脚下的泥土路有些湿滑,谢阿蛮精力旺盛,跑在前面开路。王珩和阮涣走在稍后,照应着众人。阮玉依旧由嬷嬷扶着,小心地走着,她怀中的纱囊光芒稳定而柔和,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嘴角便弯起甜蜜的弧度。阿萝和柳茵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回去后要把萤火虫放在哪里。青娥安静地走在我身边,偶尔帮我拂开横斜的枝桠。
回到西泠小院时,贾姨果然还等着,桌上摆着切好的、红瓤黑子、沁着凉气的西瓜。见到我们一行人提着发光纱囊回来,她也又惊又喜。
我们在院中坐下,分享着冰甜的西瓜。夏夜的闷热似乎已被孤山脚下的凉意和手中的萤光驱散。我们将纱囊的口子微微敞开,放在石桌上,那些小小的光点便在有限的空间里飞舞明灭,将我们的笑脸、院中的枇杷树、石桌石凳,都蒙上了一层浪漫而朦胧的光纱。
“今日真是快活!”谢阿蛮大口吃着西瓜,畅快地说,“比在府里听曲看戏有意思多了!”
阮玉小口吃着瓜,眼睛却一直没离开那聚集在一起的萤囊,轻声道:“像把天上的星河,搬到了院子里。”
王珩微笑道:“此情此景,当记之以诗,或绘之以画,方不负良夜。”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夜露更深,萤火虫的光芒也渐渐显得有些疲惫,才各自准备散去。我们将纱囊的口子完全打开,放在院墙角落的草丛里,让这些夏夜的精灵重归自然。它们迟疑地、三三两两地飞出来,融入夜色,那点点微光,如同最后的告别,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谢阿蛮、阮玉她们在王珩和阮涣的护送下离开。柳茵、阿萝和青娥也各自回家,约定改日再聚。
小院重归宁静。
我站在院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西瓜的清甜、萤火虫带来的微凉触感,以及友人们欢快的笑语声。
仰头望去,夜空墨蓝,星河迢迢。
而方才掌中囊里的那一片微光星河,却已深深印刻在心间。
这个夏夜,因这流萤,因这友伴,变得如此圆满而难忘。
贾姨收拾着碗碟,轻声笑道:“这些孩子……玩得跟什么似的。快去洗洗睡吧,夜凉了。”
我点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未曾消散的笑意,转身走进屋内。
窗外,夏虫依旧低吟,仿佛在为这个流萤飞舞的夜晚,唱着温柔的眠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