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涵院。
药香袅袅,混合着书卷的墨香和窗外几株晚开茉莉的冷芬,构成阮玉生活中最熟悉的气息。她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手中捧着一卷《钱塘县志》,看得入了神。
窗外细雨霏霏,是谷雨后的常态。但这雨声落在耳中,却不再像往日那般令人心生烦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引人遐想的韵律。因为,她可能很快就要去往那个只在书卷和兄长描述中存在的、烟雨朦胧的江南了。
“阿兄……”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虚弱,却掩不住其中的雀跃。
阮郁正坐在榻边,亲自为她削着一个水梨,闻言抬头,温和一笑:“怎么了?可是看到什么有趣的记载?”
“这书上说,钱塘灵隐寺有冷泉,其水清冽甘甜,可烹名茶;孤山梅花,冬日如雪,暗香浮动……”阮玉的眼眸亮晶晶的,苍白的面颊因激动泛起一丝难得的红晕,“还有西湖,晴雨晨昏,各有其妙……阿兄,张太医说的,都是真的吗?钱塘真的那么好吗?我的身子,去了那里,真的能好起来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压抑已久的渴望。自幼被心疾所困,她的人生天地便是这玉涵院的一方天空,最多在丫鬟嬷嬷的搀扶下,在阮府的后园略作走动。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是遥远而模糊的画卷。而钱塘,因为兄长去过,因为那位素未谋面却才华横溢的苏小小,成了画卷中最鲜明、最引人入胜的一笔。
阮郁将削好的梨子递到她手中,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微软,语气愈发轻柔:“自然是真的。阿兄何时骗过你?张太医医术高明,他说钱塘气候于你病情有益,定然不差。至于西湖景致……”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比书上写的,还要美上几分。尤其是那作《忆江南》的苏小小娘子,其人才情风度,更是湖山灵秀所钟。阿玉若见了,定会喜欢。”
“苏小小……”阮玉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向往之色更浓。她想起兄长带回的那几句诗,想起兄长提及她时,那平淡语气下隐含的、极少见的欣赏。一个能写出那样诗句、能让眼界极高的兄长都另眼相看的女子,该是何等模样?她真想亲眼看一看,亲耳听她说说话。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生出的一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为了能早日见到西湖,见到苏娘子,”阮玉握紧了手中的梨子,语气坚定,“阿玉一定会乖乖吃药,好好听嬷嬷的话,把身子养得好一些,绝不给阿兄添麻烦。”
看着她强打起精神、努力表现出坚强模样的妹妹,阮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欣慰,也有一丝利用了她纯真愿望的细微愧疚。但他很快将这丝愧疚压下。带阿玉去钱塘,于她病情有利,于自己计划有益,是两全其美之事。
“好,”他抚了抚妹妹柔软的头发,“阿玉最是懂事。你好生将养,待出行事宜准备妥当,阿兄便带你南下。”
阮玉用力点头,苍白的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她重新拿起那本《钱塘县志》,目光却已穿透书页,飞向了那千里之外的湖光山色,飞向了那个名叫苏小小的、谜一样的女子身边。
南行的种子,已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带来了久违的生机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