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清晨,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里醒转的。昨夜守岁睡得晚,眼皮还有些沉,但心中已被一股崭新的喜悦填满。推开支摘窗,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院中积雪未融,映着初升的朝阳,泛着一层金粉色的光晕。门上那副“万象更新”的红联,在素白背景中愈发显得鲜艳夺目。
“小小,快起身了!元日要早起,一年都有精神头!”贾姨的声音从灶间传来,带着笑意和锅碗瓢盆的轻快碰撞声。她今日也穿上了那身靛蓝色新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的白发似乎也因为这喜庆的日子而显得柔和了许多。
我连忙梳洗,依旧穿上那身大红色的提花棉襦裙。镜中的自己,气色被红衣衬得好了不少,少了几分平日的书卷清冷,多了几分少女的明艳。贾姨看着我,眼里是藏不住的欣慰:“我们小小,穿红色真好看。”
早膳是昨夜里剩下的饺子,在油锅里煎得金黄酥脆,配着滚烫的粟米粥和一小碟酱瓜,简单却满是年节的余味。贾姨将一个用红纸包着的物事塞进我手里,触手微沉。
“拿着,压岁钱。愿我们小小新岁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她眼角的皱纹里漾着慈祥的光。
我心头一暖,没有推辞,小心收好。“谢谢贾姨。也愿您新岁康健,笑口常开。”我知道,这不仅是钱,更是长辈最朴素的祝福与守护。
用过早膳,我们便准备出门拜年。首要的,自然是近在咫尺的陈老先生。
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来到城西那间陋室。院门虚掩着,我轻轻叩响。
“先生,小小来给您拜年了。”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陈老先生拉开门。他也换上了一件半新但浆洗得极为干净的深青色棉袍,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见到我们,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松动了一丝。
“先生新年好!”我和贾姨齐声道,便要行礼。
“不必多礼,进来吧。”先生侧身让我们进屋。
屋内依旧简陋,但显然也经过了一番打扫,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摆放得比往日更显齐整。我奉上贾姨一早准备好的年礼——一方新墨,一刀上好的桑皮纸,还有一小坛给先生驱寒的屠苏酒。
“先生,一点心意,祝您新岁笔健文丰,身体康泰。”
陈老先生目光在年礼上扫过,落在我的脸上,缓缓道:“有心了。”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我,“拿着,新年进益。”
我双手接过,锦囊沉甸甸的,里面并非金银,触手硬挺,像是一本书或一叠纸。我心中好奇,但并未当场打开,再次郑重道谢。
先生留我们喝了杯粗茶,问了我几句近日的课业,听闻我并未因年节懈怠,微微颔首。坐不多时,我们便起身告辞,不敢过多打扰先生的清静。
离开陈宅,冬日暖阳已升高了几分,照在身上有了些真实的暖意。街道上,拜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相识的邻里见面,无不笑容满面地互道“新年好”、“恭喜发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轻松而喜庆的气息。
接下来,该去云娘子处了。我想着云娘子清泠的性子,或许不喜过于喧闹,便与贾姨商量,先去她那里。
云娘子独居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叩门后,是她亲自来开的门。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绒袄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玉簪,清瘦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如同雪中寒梅。
“小小给云娘子拜年,祝娘子新岁安康,琵琶技艺更臻化境。”
云娘子眉眼柔和,将我让进屋内。她的房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和松木气息,墙上挂着的琵琶也擦拭得光可鉴人。我奉上年礼,是一盒上好的琵琶弦和一小罐养护琴身的蜂蜡。
“让你破费了。”云娘子轻声说着,接过礼物,又从案几上取过一个细长的木盒递给我,“前日得了一块不错的梧桐木,音色清透,便自作主张,为你斫了一支新的拨子,看看可还顺手?”
我惊喜地接过,打开木盒,只见一支打磨得极其光滑温润的骨质拨子静静躺在软布上,形制比我现在用的略小一些,更显灵巧。我拿起轻轻拨动空弦,音色果然清越激扬。
“多谢娘子!这拨子极好!”我爱不释手。
云娘子微微一笑:“音由心生,器为辅助。望你新岁,心与器合,技与道进。”
在云娘子处小坐片刻,听她弹了一小段清心宁神的曲子,便心满意足地告辞。阳光正好,接下来,该去范先生和秋先生那里了。这两位先生的性子截然不同,不知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