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孤山返回,已是午后。雨势虽未加大,但寒意更重。林婉儿似乎游兴未尽,又拉着阮郁去了钱塘最负盛名的酒楼“望湖楼”,非要尝尝地道的西湖醋鱼和东坡肉不可。
望湖楼雅间内,暖意融融,窗外依旧是那片烟雨朦胧的湖景。精致的菜肴陆续上桌,林婉儿吃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几句,与阮郁分享京中各类美食的异同。阮郁吃得不多,更多时候是品着杯中温热的黄酒,听着表妹的絮叨,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心思幽深难测。
“表哥,你这次来钱塘,要待多久啊?”林婉儿放下筷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姑母来信很是挂念你呢,盼着你早日回京。”
阮郁执杯的手顿了顿,微笑道:“公务尚未完结,归期难定。有劳母亲挂心,也辛苦婉儿妹妹远道来看我。”
“我一点都不辛苦!”林婉儿立刻表态,眼神殷切,“只要能在表哥身边,在哪里都是好的。钱塘这地方,山好水好,若是表哥喜欢,多住些时日也无妨,婉儿可以一直陪着你。” 她的话几乎已算是明示。
阮郁垂下眼帘,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婉儿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你年纪尚小,长久离家在外,家中长辈定然不舍。况且钱塘虽好,终究比不得京城繁华便利,待你游玩尽兴,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免得姨父姨母担心。”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她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和怒气,勉强笑道:“表哥说得是……是婉儿考虑不周了。” 她低头默默吃了几口菜,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饭后,林婉儿又提出想去逛逛钱塘最繁华的御街。阮郁依旧陪同。御街上店铺林立,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依旧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林婉儿似乎想用购物来驱散心中的不快,兴致勃勃地逛了几家绸缎庄和首饰铺,买了不少东西,阮郁均耐心跟在身后,负责结账,并无丝毫不耐,却也始终保持着那份令人沮丧的、恰到好处的距离。
在一家银楼里,林婉儿看中了一支雕工精致的玉簪,正要让伙计包起来,却听到旁边几位本地小姐的议论。
“……方才好像看到苏小小娘子的油壁车过去了,似是往西泠桥那边去了。”
“是吗?苏娘子真是沉静,等闲难得一见呢。”
“听说她近日又在精研琴艺,真是心无旁骛……”
林婉儿拿着玉簪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她下意识地看向阮郁,却见他正背对着她,似乎在欣赏柜台里另一件古玩,对那边的议论恍若未闻。但她分明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极快地掠向了窗外街道的方向。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涌上林婉儿的心头。她忽然觉得,手中这支价值不菲的玉簪,以及刚刚买下的所有华美之物,都失去了意义。
回程的马车上,林婉儿异常沉默,不再像来时那般雀跃。她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表哥阮郁,似乎离她很近,实则却隔着一层她无法穿透的、坚固而冰冷的屏障。而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几次的苏小小,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阮郁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面容平静无波。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陪同表妹游玩,看似闲暇,实则心神半分未曾松懈。他脑中不断分析着漕运的线索,权衡着各方势力,同时也分神留意着与苏小小相关的、零星传入耳中的信息。林婉儿的那些小心思、小情绪,在他眼中清晰如同掌纹,却激不起太多波澜。对他而言,这位表妹,终究只是个需要妥善照顾、却难以走入他内心世界的“麻烦”。
马车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辘辘前行,将繁华的御街抛在身后,也仿佛将这一日的虚与委蛇、暗流涌动,都碾碎在了车轮之下。车内的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返回那座象征着身份与束缚的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