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陆续到齐,花厅与水榭渐渐热闹起来。很快便到了今日宴会的重头戏之一——即席赋诗。通判夫人命人在厅中设下书案,备好笔墨纸砚,笑道:“今日秋光正好,诸位皆是风雅之士,不妨以此为题,或诗或词,各展才情,以为助兴。”
在场不少文人雅士和闺秀都摩拳擦掌,这是扬名露脸的好机会。林婉儿坐在我身旁,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低声道:“苏姐姐,你的诗才钱塘闻名,今日定要一鸣惊人才是。”她语气热切,眼底却藏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在这种场合,作得好是理所应当,若稍有差池,便会成为笑柄。
我微微一笑,并未接话。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只见已有几位公子和小姐上前,或沉吟,或挥毫,引得阵阵低语和赞叹。诗词多为咏秋,辞藻华丽,意境却大多流于寻常,无非是秋色、秋思、秋愁之类。
这时,一位身着青衫、颇具名士风范的老者抚须笑道:“寻常秋景,诸君已咏得差不多了。老夫倒有一题,或许有些意思——诸位可知,这庭院东南角有一株百年老桂,今年花开二度,此刻正暗香浮动。不妨便以这‘秋日重桂’为题,如何?”
此题一出,众人皆觉新奇,纷纷凝神思索。重桂在秋日确属异数,既要扣合“秋”与“桂”,又要点出“重开”之奇,颇需巧思。
林婉儿歪着头,作苦思状,片刻后,她嫣然一笑,率先起身:“小女子不才,偶得几句,请诸位方家指正。”她走到案前,执笔蘸墨,挥毫写下一首七绝:
“金粟重开讶秋深,天公着意付清吟。莫道寒香来岁晚,一枝犹抱岁寒心。”
诗成,众人看去,只见字迹娟秀,诗中将重桂誉为天公着意安排的清吟,末句“一枝犹抱岁寒心”更是以桂喻人,赞其不畏岁晚、坚守本心,既切题,又拔高了意境。
“好!林小姐果然才思敏捷!”
“不仅诗好,这字也颇具风骨!”
赞誉之声顿时响起。通判夫人也含笑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林婉儿在一片称赞声中,矜持而得意地笑了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带着一丝挑衅。她此举,无疑是想先声夺人,压我一头。
我安静地坐在原地,并未因她的挑衅而动容。待厅内稍稍安静,我方在众人注视下,缓步走到书案前。并未急于动笔,而是先细细磨墨,心也随之沉静下来。重桂……花开二度,是反常,亦是生机。我回想起自身经历,穿越时空,岂非也是一种“重开”?其中滋味,复杂难言。
我提笔,沾饱了墨,在素白的宣纸上写下:
“西风岂妒晚香稠,再度婆娑月窟秋。不是人间爱孤艳,如何天上谪深愁。”
笔落,诗成。厅内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我的诗,没有直接赞美重桂的高洁,而是以问句的形式,提出一个猜想:莫非是因天上也嫌此花过于孤艳,才将它谪落人间,承载这份深愁?将重桂的二次开放,赋予了神话色彩和一层悲剧性的美感,意境瞬间变得幽深缈远。
“好一个‘如何天上谪深愁’!”那青衫老者首先击节赞叹,“不落俗套,寄慨遥深,将物性与人情巧妙融合,妙哉!”
通判夫人眼中也露出惊艳之色:“苏娘子此诗,果然别具匠心,令人回味无穷。”
先前赞誉林婉儿的那些人,此刻也纷纷将目光投向我,议论声中充满了真正的欣赏与折服。
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拍手笑道:“苏姐姐此诗当真绝妙!婉儿甘拜下风。”她表现得大方得体,仿佛真心为我高兴,唯有我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冷意。
我放下笔,谦逊道:“诸位谬赞,小小偶有所感,不及林小姐诗作工稳切题。”
诗魁之名,毫无悬念地落在我头上。通判夫人亲自赏了一方上好的松烟墨锭。我接过谢赏,神色平静地退回座位。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只觉完成了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目光掠过水榭,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月白身影一闪而过,是阮郁?他何时来的?不及细看,那身影已隐入人群。我收回目光,不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