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过徐老大人,算是了却一桩正事,阮郁心情略松。接下来几日,他并未急着再去结交什么达官显贵,反而生出几分闲心,真正像个游历的士子一般,流连于钱塘的市井街巷。
他换下华服,只着一身普通的青布直裰,带着玄墨,如同寻常书生,信步而游。他去逛了熙熙攘攘的瓦市,看杂耍艺人吞刀吐火,听说话人演绎古今传奇;他也去钻那些窄小的巷弄,品尝路边摊贩叫卖的定胜糕、猫耳朵、葱包烩等本地小吃,味道未必多么精绝,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这日,他走到一处临近运河码头的街市。这里比城中心更为喧嚣,扛包的苦力、吆喝的水手、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空气里混杂着河水、货物、汗水的复杂气味。沿街店铺也多是与航运相关的,售卖绳索、桐油、船具,或是大宗货物的批发商行。
阮郁在一家茶摊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大碗茶,听着周围各色人等的交谈。他们谈论着近日的漕粮运输,议论着哪家船行信誉好,抱怨着官府小吏的盘剥,也憧憬着下一趟跑船能多赚些银钱。
这些声音粗粝而真实,与他在望湖楼、荟芳园听到的丝竹雅音、文雅辞令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为生计奔波的辛劳、算计与希望。阮郁慢慢地喝着有些苦涩的茶水,心中若有所思。
父亲常教导他,为政者需知民间疾苦。坐在高堂之上,看到的永远是经过层层粉饰的奏报。只有真正走到市井之中,才能触摸到一个王朝最真实的脉搏。钱塘的富庶,不仅仅在于西湖的风月,更在于这运河上往来不息的商船,在于这些为了一口饭食而辛勤劳作的身影。
“公子是外地来的读书人吧?”茶摊老板是个健谈的老者,见他气质不凡却衣着朴素,便搭话道。
阮郁微微一笑:“老丈好眼力,小可北地游学至此。”
“我们钱塘好啊!”老者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自豪地说,“鱼米之乡,商贸便利。别的不说,光是这运河,就养活了半城的人。前些年还有些不太平,近来倒是安稳多了。”
“哦?如何不太平?”阮郁顺着他的话问。
“嗨,无非是些地痞流氓滋事,或是几家船行为争码头闹腾。”老者摆摆手,似乎不愿多提,“反正现在都消停了。咱们小老百姓,就图个安稳日子。”
阮郁点点头,不再追问。他知道,这“消停”的背后,必然有着权力的博弈与平衡。这让他对钱塘地方势力的盘根错节,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离开码头区,他又信步走到一片售卖文房四宝、古籍字画的街市。这里氛围安静许多,来往的多是文人打扮。他随意走进几家书铺翻看,发现除了经典典籍,也有不少本地文人的诗集、笔记刊印售卖,销路似乎还不错。
在一家书铺,他无意间听到两位老者在讨论一本新出的诗集。
“……此子诗风清健,不类闺阁气,尤其是那首咏史之作,颇有几分见识。”其中一位老者赞道。
“确实难得。听闻她不仅诗文了得,于音律一道亦有不凡造诣,前次湖心亭诗会,一曲自谱琵琶,技惊四座。”另一位附和道。
阮郁心中微微一动。“她”?又是一个才女?看来这钱塘,才女似乎颇多。他并未十分在意,只当是又一位被本地文人推崇的闺秀或妓家。他见过的才女太多了,大多逃不出那几种类型。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付了茶钱,悄然离开了书铺。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这一日的市井游历,让他对钱塘的印象不再仅仅停留在山水风月之上,而是逐渐勾勒出一个更为立体、复杂的轮廓。
而那个在书铺中无意听到的、关于某位才女的只言片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太大波澜,很快便沉入了关于运河、码头、民生百业的思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