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傍晚,云娘子如约前来授课。暮色初合,小院里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将枇杷树的影子拉得长长。
云娘子先听我弹奏了近日练习的《幽兰操》,微微颔首:“嗯,这孤高清冷的韵致,把握得愈发好了,可见心是静的。”她放下茶盏,看向我,“不过,小小,我今日倒想听听,你可有自度的新曲?不拘什么,随心而奏便好。”
我心中微动,这恰是一个契机。我抱着琵琶,略一沉吟,指尖便落在了弦上。不再是熟悉的古调,而是那首已在心中盘旋数日的《半壶纱》。
清越的琵琶声起,带着一丝空灵的意味,打破了暮色的沉寂。我微垂着眼睫,声音清缓,随着旋律轻轻吟唱:
“墨已入水,渡一池青花。
揽五分红霞,采竹回家。
风卷残花,谁为谁牵挂。
烟雨小桥,我等你归家。”
歌声与琵琶声交融,不像寻常江南小调的婉转缠绵,而是透着一种疏朗与淡然。仿佛一个局外人,在静静看着红尘中的聚散牵挂,自身却已超然物外。
云娘子原本放松的神情渐渐凝住,她坐直了身子,目光专注地落在我的指尖,又移到我平静的面容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我继续拨动琴弦,曲调转入更为悠远旷达的段落,歌声也愈发沉静:
“怎知那浮生一片草,岁月催人老。
风月花鸟,一笑尘缘了。
十里桃花,待嫁的年华。
凤冠的珍珠,挽进头发。”
唱到“一笑尘缘了”时,我心中一片澄明。那些外界的声名,那些无形的目光,此刻都如同这歌词中所言,不过是“浮生一片草”,何必为此扰了内心的宁静?
“檀香拂过,玉镯弄清纱。
空留一盏,芽色的清茶。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
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最后一句唱出,琵琶声渐止,余韵袅袅,融入渐深的夜色之中。我放下琵琶,抬眼看向云娘子。
院内一片寂静,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云娘子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我,目光复杂,有震惊,有欣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
“小小……”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此曲……此词……从何而来?”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非是江南寻常的腔调,词意更是……超脱凡俗,直指本心。尤其是‘一笑尘缘了’、‘一步一莲花祈祷’……这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的眼界与胸怀。”
我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云姨,此曲是弟子心有所感,信手偶得。近来外界纷扰,心中时有困惑,偶得此调此词,仿佛能涤荡尘虑,让心神重归安宁。”
我没有提及它的真实来源,这并非刻意隐瞒,而是觉得,此刻它属于苏小小,属于这个在西湖畔寻求内心安宁的灵魂。
云娘子深深地看着我,没有再追问曲调的来源。她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词曲合一,灵性天成。更为难得的是,这其中蕴含的‘放下’与‘超脱’,并非消极避世,而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安然。小小,你能作出此曲,可见你的心境,已非池中之物。”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此曲清音,可涤尘心。好好珍惜这份感悟。或许……它不该只囿于这小院之内。”
我明白云娘子的意思。这样的曲子,这样的词句,若能流传出去,或许真能如她所言,涤荡一些尘世中的浮躁之气。
“弟子明白。”我轻声应道。
云娘子又坐了回去,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开始与我探讨起这首曲子中几个转音的技巧,以及如何运用气息,让吟唱部分更添空灵之感。我们仿佛都默契地不再深究它的来历,而是专注于如何将这首偶然得来的“尘外清音”,打磨得更加完美。
夜色渐浓,云娘子告辞离去。我独自站在廊下,怀抱琵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清越的余韵。这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歌曲,仿佛在我与这个时代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它让我更加确信,无论身处何地,守护内心的宁静与纯粹,才是最重要的。
而将它分享出去的时刻,似乎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