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混合了悲伤、绝望与诡异优雅感的芭蕾定格动作完成——张扬单足颤巍巍地立于地，另一条腿违背重力般高高扬起指向橘粉色的天际，手臂舒展却无力，如同天鹅垂死的羽翼，那束早已凋零殆尽、只剩下光秃枝条和几片残破花瓣的玫瑰，无力地、讽刺地指向冰冷的地面——那股强行支撑着所有人、扭曲现实的力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抽空，哗啦一下，彻底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通！” “哎哟卧槽！” “嘶…我的腿！我的脚！抽筋了！”
失去了无形力量的强制支撑，早已精疲力竭、达到生理极限的肌肉瞬间罢工，宣告彻底崩溃。以张扬为首，刚才还如同被世界顶级舞团灵魂附体般轻盈优雅的男生们（以及那位不幸被卷入、灵魂出窍的奶茶女生），如同被齐刷刷砍断了线的木偶，或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或东倒西歪地摔作一团，场面狼狈不堪，毫无美感可言。
剧烈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扔进了桑拿房，汗流浃背，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和脸颊上。昂贵的运动服和廉价的t恤都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或健美或普通的线条，但此刻都皱巴巴地沾着尘土和碾碎的花瓣。那个做了最多高难度挥鞭转的奶茶女生，甚至直接眼神空洞地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呈大字型瘫倒，嘴里还无意识地、倔强地叼着那根早已吸空、被咬得变形的吸管，仿佛那是她与正常世界最后的连接。
短暂的力竭和大脑空白之后，是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的、极致的、足以让人社会性死亡的羞耻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烈的身体酸痛和生理不适！
脚趾尖因为长时间违反生理结构的掂立而阵阵钻心抽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小腿肚子如同灌满了沉甸甸的铅块又被暴打了一顿般酸软无力，连稍微动一下都龇牙咧嘴；核心肌肉群和背部肌肉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撕裂般的痛楚。但比起身体上实实在在的痛苦，精神上所遭受的毁灭性创伤显然更为致命，更加刻骨铭心。
他们…刚才…在至少几十号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被某种不可抗力操控着…完整地、标准地跳完了一整段《天鹅湖》的群舞？！
记忆如同潮水般凶猛地回笼，每一个旋转的角度、每一次跳跃的高度、每一个被强行摆出的眼神和手势，都如同高清4K慢镜头般，带着环绕立体声的羞耻bGm，在他们脑海里无限循环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绝望。伴随着回忆一同涌现的，是周围那无数手机镜头闪烁的、如同审讯灯般刺眼的光芒，以及那些压抑不住的、看热闹的窃窃私语和闷笑声。
“啊——！！”一个助威团成员终于受不了这巨大的精神刺激和羞愤，双手死死抱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仿佛被扼住喉咙般的哀嚎，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了脏兮兮的膝盖里，身体蜷缩成一团，恨不得立刻原地蒸发，或者被路过的外星飞船直接吸走。
另一个男生试图凭借意志力爬起来逃离现场，却因为腿软和抽筋，“噗通”一声又狼狈地摔了回去，手肘正好压碎了一朵早已凋落、却被无情践踏的玫瑰花瓣，那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仿佛正是他此刻自尊心彻底破裂的悲鸣。
而处于这场噩梦风暴最中心、承受了最多目光和最多动作难度的张扬，感觉自己的灵魂和整个人生都跟着那条开裂的篮球裤一样，碎成了无法拼凑的碎片。
他出发前精心打理、喷了半瓶发胶的帅气发型早已在汗水和不计其数的旋转中乱成了狂风过境的鸟窝，汗水混合着刚才不受控制流下的、饱含复杂情感的泪水，在脸上冲出几道滑稽又心酸的痕迹。那身代表着他阳光运动形象的篮球服歪斜地挂在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渍。最要命的是，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裤裆后面传来的一阵凉飕飕的、令人绝望的通风感——那里确实开裂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虽然还不至于彻底走光，但那种心理上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感已经达到了顶峰，足以让他未来一个月都不想走出宿舍门。
他挣扎着，依靠着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和强大的求生欲，想要从地上站起来，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却因为严重的脱力和脚尖传来的钻心剧痛而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散落一地的玫瑰残骸和依旧有些混乱的人群，恰好对上了那个依旧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琉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林月微。
那一刻，万籁俱寂。周围的哄笑和议论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质问，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了最初那惊鸿一瞥的惊艳和少年纯粹的心动。
张扬的眼神里，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名状、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存在的…敬畏（？）和永久性的心理创伤。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场美丽却极度致命、无法预测、无法抵抗的自然灾害的源头。是所有逻辑和常识都无法解释的噩梦本身。
所有精心准备、背诵了无数次的告白词，所有关于浪漫邂逅的粉色幻想，所有少年人炽热而单纯的悸动，都在刚才那场强制性的、羞耻度爆表、足以铭记一生的芭蕾舞公开处刑中，被无情地碾磨、践踏，最终粉身碎骨，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颤抖的“你到底是什么？”，或者一句崩溃的“为什么？”，但喉咙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死死堵住，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内心深处甚至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怕自己一开口，又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引吭高歌某段歌剧咏叹调，或者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再来一段更加羞耻的舞蹈。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无比复杂地看了林月微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无法理解的震撼、以及一种彻底的、放弃般的绝望，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过来…我不该有非分之想…你是我不敢再触碰的禁忌…”
然后，他在终于从极度羞耻中稍微回过神、强忍着浑身酸痛和心灵创伤爬起来的助威团成员们七手八脚的搀扶（或者说拖拽）下，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死死地低着头，用一种极其别扭（因为肌肉剧烈酸痛和严重的心灵创伤）的、类似太空步又类似瘸子逃跑的姿势，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用他们此生可能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给他们带来永生难忘心理阴影的“湖畔露天芭蕾舞场”。
那逃跑的速度，堪比身后有来自异次元的恐怖厉鬼追赶，甚至突破了他们平时打篮球时冲刺的速度纪录。
甚至有一个男生跑得太急太慌，一只廉价的人字拖都跑掉了，却根本不敢回头捡，光着一只脚，踩在冰冷粗糙的石板路上，也继续一瘸一拐地玩命狂奔，仿佛那只拖鞋是什么被诅咒的邪物。
告白队伍，彻底溃败，士气归零，仓皇逃窜，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一个即将席卷校园论坛的传说。
直到他们惊慌失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周围那死一般的寂静才被彻底打破。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
不知道是谁先彻底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几乎破音的爆笑。
这笑声如同点燃了巨型炸药桶的引线！
瞬间，整个现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几乎要掀翻黄昏天空的狂笑声、夸张的议论声和难以置信的惊叹声！
“我的天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哈哈哈哈！我这辈子值了！” “芭蕾！是正统的古典芭蕾啊兄弟们！还是高难度的《天鹅湖》！领舞那个哥们一边转一边流泪的样子我能笑一年！” “录像了吗？！肯定都录了吧？！绝世珍品啊！必须保存好！” “这哥们以后还怎么在学校混啊？太惨了哈哈哈！但真的忍不住笑！” “不过说句公道话…抛开事实不谈…他们跳得是真不错…尤其是那个连续挥鞭转，稳得一匹…” “那个叼奶茶的女生才是真猛士好吗！叼着吸管转了那么多圈！奶茶居然都没洒！这是什么核心力量！” “这是什么新型硬核告白仪式吗？爱她就为她苦练芭蕾并在大庭广众之下跳完一出《天鹅湖》？” “这分明是‘怕了她就赶紧跑’吧！你看他们逃跑的速度！校运会短跑没他们我不看！”
人群彻底沸腾了，大家一边疯狂地讨论着、比划着，一边兴奋地分享着刚刚拍下的精彩（或者说惊悚）视频和照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吃了惊天大瓜的兴奋和欢乐，仿佛刚看完一场顶级的荒诞喜剧表演。可以预见，在未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场“夕阳下的强制芭蕾告白事件”都必将成为星云大学校内论坛、聊天群组和口口相传中的最热门话题和传奇笑料。
而处于所有讨论、所有镜头、所有笑声最中心，却又仿佛置身事外的林月微，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战场上的雕塑。
她看着那群男生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般逃远的背影，看着周围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人群，看着地上那束被无情践踏、碾入尘土、早已不成样子的玫瑰花残骸…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因为这群人的离开而稍微松弛下来，她轻轻地、几乎无声地、颤抖着松了一口气。
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关注…终于结束了。
他们走了。不会再逼她了。
但随即，那口刚刚松掉的气又迅速被更沉重、更冰冷、更令人无助的东西所取代。
巨大的无奈和深深的自责，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迅速淹没了她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心脏。
她又搞砸了。
她只是…只是不想被那样围着，不想被那些灼热的视线盯着，不想被逼着立刻给出一个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回应，她只是太紧张、太害怕了…
她从来没想过，也完全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发展到如此荒诞、如此尴尬、如此…伤害他人的地步？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看似普通的手，仿佛那是什么不可控的、会带来厄运的凶器。每一次，每一次当她鼓起微不足道的勇气，试图靠近一点点那看似触手可及的“正常”生活，试图回应一点点外界投来的、或许并不恰当的善意时，结果总是这样…灾难性的，尴尬无比的，最终对别人造成巨大困扰和难以磨灭心理阴影的。
她是不是…真的就像一部无法兼容的故障机器，根本不配拥有“正常”的社交？ 是不是只要待在她身边，靠近她，就一定会遭遇这种倒霉又丢脸的事情？ 她是不是一个…只会带来灾难和尴尬的…诅咒？
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力感和令人绝望的孤独感如同厚重的茧，牢牢地包裹了她，比刚才被众人围观时更加令人窒息和冰冷。
她默默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用力抱紧了自己怀中那几本厚重的、仿佛能提供一丝庇护的书本，避开周围那些依旧不断投来的、混杂着好奇、探究、好笑和一丝畏惧的目光，像一只不小心闯了大祸、受惊过度又无比自责的小动物，沿着墙边最深的阴影，慢慢地、无声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再次感到无比失败、无比迷茫的地方。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喧闹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孤单和寂寥。
她又搞砸了。
而且这一次，似乎砸得特别彻底，特别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