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血诏出天牢
冰冷的黑暗，急促的喘息，以及架着他双臂的两名崔寓心腹那紧绷的肌肉和压抑的紧张感。赵五被半拖半架着，在狭窄陡峭的暗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疾行。身后，签押房方向传来的激烈争吵和兵刃碰撞声，如同被闷在水缸里一般，模糊却惊心，每一声都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李辅国的人竟然敢硬闯御史台诏狱！甚至搬出了皇帝口谕！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皮，强行夺人灭口！崔寓…崔中丞独自在外抵挡，能撑多久？
绝望的寒意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快！再快些！”一名心腹压低声音催促，语气焦灼万分，“暗道出口在醴泉坊的废宅！外面有接应！必须赶在阉党封锁所有出口前出去！”
暗道蜿蜒向下，空气污浊窒闷，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霉味。只有前方一名心腹手中微弱的萤石光芒，照亮脚下湿滑的台阶和凹凸不平的洞壁。
赵五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拼命迈动双腿。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最后一步！
突然，前方引路的心腹猛地停下脚步，举起萤石，低喝道：“小心！前面有岔路！”萤石光芒照亮前方，暗道在此分成了左右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支路。
“走哪边？”架着赵五的心腹急问。
引路者凑近洞壁仔细查看，似乎在辨认某种极其隐秘的标记。片刻后，他指向左侧：“这边！快！”
三人再次发力，冲入左侧暗道。这条暗道似乎更加狭窄古老，洞顶不时有碎石和蛛网落下。
就在他们奔出百余步后，身后遥远的暗道深处，隐约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追兵竟然也找到了暗道入口，并且追上来了！
“该死！他们怎么这么快？！”一名心腹惊怒道。
“别管！快走！”引路者低吼，速度更快了几分。
赵五心中一片冰凉。元载对这座诏狱的掌控，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这暗道…恐怕也并非绝对秘密！
身后的追捕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甚至已经开始在曲折的暗道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来不及了！”架着赵五右侧的心腹忽然咬牙道，“我带赵先生走另一条路引开他们！你们继续往前！老地方汇合！”他不等回应，猛地将赵五往右侧一条极其隐蔽的、几乎被碎石堵塞的缝隙里一推，自己则转身，抽出短刀，向着来路冲去！
“阿七！”引路者惊吼一声，却已来不及阻止。
赵五被那股大力推得踉跄跌入缝隙，另一名心腹也被带了进来。缝隙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走！”那名心腹不容分说，架起赵五就往缝隙深处挤去。身后传来阿七与追兵短兵相接的怒喝声和惨叫声，随即迅速沉寂下去…
赵五眼眶发热，牙齿几乎咬碎。又一个人…为他而死了！
两人在绝对黑暗的缝隙中艰难挪动，每前进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寒意的光亮和流动的空气。
“到了！”心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们挤出缝隙，发现自己身处一口早已干涸废弃的渗井底部。井壁布满苔藓，上方井口被几块破旧的木板半掩着，微弱的天光从中透下。
心腹警惕地倾听片刻，确认井外没有异常，才小心翼翼地托举着赵五，攀着井壁凹凸处，艰难地爬出了井口。
外面是一处荒废的庭院，残垣断壁，枯草没膝，寒风呼啸着卷过，发出呜呜的声响。这里似乎是醴泉坊某处早已破败的官邸后院。
“接应的人呢？”赵五喘息着问，警惕地环顾四周。
心腹也是面色凝重，手按在刀柄上：“按理说应该在此等候…恐怕…”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猛地一变，猛地将赵五扑倒在地！
“嗖嗖嗖！”数支弩箭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皮射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断墙之中！
“有埋伏！”心腹嘶声吼道，拔出刀，将赵五死死护在身后。
只见庭院四周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冒出十余名黑衣劲装的杀手，手持弩机刀剑，眼神冰冷，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行动迅捷无声，配合默契，显然是极其专业的死士！
接应点早已被泄露！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杀！一个不留！”为首的黑衣人冷声下令。
弩箭再次如雨般射来！心腹挥刀格挡，刀光闪烁，击飞大部分箭矢，但臂膀和大腿仍被擦伤，鲜血瞬间涌出！
“走！”他猛地将赵五推向庭院一角一个倒塌的月亮门洞，自己则怒吼着迎向扑来的杀手，刀势狂猛，竟一时阻住了对方的攻势！
赵五连滚带爬地钻过门洞，外面是一条更深的巷子。他回头望去，只见那名心腹已陷入重围，身上连中数刀，血染衣袍，却依旧死战不退，为他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泪水模糊了视线，赵五不敢再看，转身拼命向巷子深处跑去！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是杀手们急速追来的脚步声！
他慌不择路，在迷宫般的残破坊巷中亡命奔逃。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肺部如同火烧，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巷口忽然转出一辆运送夜香的牛车，慢悠悠地挡住了去路。一个老苍头坐在车辕上，似乎被眼前的追逐吓呆了。
赵五不及细想，猛地扑到车后，掀开盖着木桶的破草席，不顾那刺鼻的恶臭，一头钻了进去，屏住呼吸，将草席重新盖好。
几乎就在同时，杀手们追至车旁。
“人呢？！”为首者厉声问道。
“好像…好像往那边跑了！”老苍头似乎吓坏了，颤巍巍地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杀手们毫不怀疑，立刻呼啸着追去。
牛车再次缓缓启动，吱呀吱呀地碾过青石板路。赵五蜷缩在恶臭的木桶中，心脏狂跳，几乎要呕吐出来，却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牛车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下。外面传来市井的嘈杂声和叫卖声，似乎到了某个早市。
赵五悄悄掀开草席一角，发现自己身处西市边缘的一个僻静角落。他趁无人注意，迅速爬出木桶，也顾不上浑身污秽，踉跄着钻入一条人流较多的街道，试图混入人群。
必须立刻找到太子！或者崔寓！必须将消息送出去！
可他该去哪里？东宫？皇城？此刻必然已是龙潭虎穴！
就在他彷徨无计、如同无头苍蝇般在人群中挣扎前行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突然从旁边一条窄巷中伸出，猛地将他拽了进去！
赵五惊骇欲绝，正要挣扎，却听到一个极低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出声！跟我走！”
是阿吉？！元载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厮？！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五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阿吉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锐利和急切。他不由分说，将一件破旧的苦力短褂塞给赵五：“换上！快！”
赵五脑中一片混乱，但此刻已无暇多想，本能地接过衣服套在外面，勉强遮住了里面的血污和恶臭。
阿吉迅速将他拉进巷子深处一间堆放杂物的破棚里，低声道：“李辅国的人已封锁了所有通往东宫和皇城要道，正在全城搜捕你！崔中丞已被软禁在府！你现在无处可去！”
赵五的心沉到谷底：“那…那…”
“只有一个地方，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阿吉语速极快，“平康坊，北里，凝翠阁！”
“凝翠阁？”赵五一愣，那是…妓馆？！
“去找一个叫‘薛涛’的姑娘！就说…是‘故人托月而来’！她会帮你！”阿吉塞给他几枚铜钱，“从后面走，混出城去！快！”
说完，他不等赵五回应，猛地将他推出棚子，自己则迅速转身，消失在棚后更深的阴影中。
赵五握着那几枚冰冷的铜钱，站在肮脏的巷子里，浑身冰冷，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绝境中滋生的、微弱的希望。阿吉…竟然是…他到底是谁的人？薛涛？凝翠阁？这又是哪一路的势力？
但此刻，他已没有选择。他咬咬牙，压低斗笠，混入人流，向着平康坊方向艰难行去。
长安街道上，巡逻的金吾卫和便衣探子明显增多，气氛紧张。赵五低着头，避开通衢大道，专走小巷，凭借对长安坊市布局的依稀记忆（源自安迪的现代知识融合），迂回前行。
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他来到了平康坊北里。这里灯红酒绿，丝竹喧嚣，与外面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另一个世界。
他找到那家名为“凝翠阁”的妓馆，馆堂奢华，宾客如云。他这身污秽打扮，刚靠近门口便被龟奴拦住驱赶。
“我…我找薛涛姑娘。”赵五压低声音，将阿吉教的那句话说出，“故人…托月而来。”
那龟奴原本不耐烦的脸色微微一变，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低声道：“等着。”转身入内。
片刻后，一名衣着素雅、气质却清冷如霜的中年嬷嬷走了出来，目光锐利地扫过赵五，淡淡道：“跟我来。”
赵五心中忐忑，跟着嬷嬷绕过喧闹的前堂，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极为幽静偏僻的小楼前。
“薛大家就在楼上。”嬷嬷说完，便转身离去，仿佛从未见过他。
赵五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楼门，踏上楼梯。楼内陈设清雅，焚着淡淡的冷香，与外面的浮华截然不同。
楼上窗前，背对着他，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身姿窈窕，正望着窗外的月色。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赵五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骤然停止！
那女子眉眼如画，气质空灵，竟与…竟与苏琬琬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年纪稍长，眼神中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沉静与深邃。
“你…你是…”赵五声音发颤。
女子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泉：“苏琬琬，是我妹妹。”
（第八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