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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疗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走廊里残余的寒风与紧张。

世界仿佛被这扇门一分为二,外面是混乱,里面只剩下无影灯冰冷的白光和仪器运作时细微的电流声。

赫拉格拧开那支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抑制剂,玻璃管口断裂的声音清脆得有些刺耳。

他将针头探入药剂中,小心地抽取着每一滴珍贵的液体。

针管在灯下折射出金属独有的光泽。

他抬起伊娜莉丝那只苍白纤细的手臂,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手臂上,狰狞的黑色源石结晶已经开始侵蚀这里的皮肤,它们像是活物一般,在皮下蔓延出丑陋的纹路,边缘处甚至透着一种病态的、暗红色的光泽,仿佛正在缓慢地吸收着宿主的生命。

赫拉格娴熟地排空针管里的最后一丝空气,准备将针尖刺入皮肤。

“注射点选在尺侧腕屈肌腱旁,可以减缓药物对神经末梢的冲击。”

房门被打开,一个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片凝滞的寂静。

赫拉格持着针管的手纹丝不动,但他的动作确实停顿了下来。

他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开口的兜帽男人。

仔细想想,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至少听起来比自己专业。

赫拉格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医生读懂了他的意思,熟练的在兜帽外套上一件白大褂,用以遮掩身上的尘土和血腥味。

“你选的位置不对,还要再往下三公分,避开腕管。”他抬起自己那只沾着干涸血迹的手,在空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直接作用于桡动脉的分支。这支抑制剂纯度很高,这样能让药物更快地进入体循环,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高纯度制剂可能引发的全身性应激反应风险。”

听到这里,房间里外的两个人眼神彻底变了。

赫拉格那双看过太多生离死别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惊讶。

这不是简单的提醒,而是极其精准的临床指导。

这些知识,早已超出了普通战地医师的范畴,更像是某个终日与源石病打交道、长期从事高危矿石病临床研究的顶尖专家才会拥有的见解。

他沉默地看了那个男人两秒,随即收回目光,完全采纳了他的建议,将针头的位置向下移动了准确的距离。

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伊娜莉丝在昏迷中似乎也感觉到了疼痛,眉头微微蹙起。

蓝色的药剂被赫拉格用一种均匀平稳的速度,缓缓推入她的血管之中,像一条蓝色的细线,融入了她濒临枯竭的生命。

“你是医生?”赫拉格注视着药剂一点点减少,头也不回地开口。

“略懂一些……”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谦虚了吗?既然你懂这些,那就别站着了。过来帮我处理一下你的同伴……””

可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个庞大到足以堵住整个门框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堵住了门口,将门口的光线完全吞噬。

诊疗室内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降了几分。

“博卓卡斯替?”

“将军……”

爱国者就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

他那身厚重的装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头盔缝隙后的猩红独眼,正冷冷地注视着诊疗室内的那个兜帽男人。

赫拉格的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看起来你有话要和这位小兄弟说。”

医生茫然的看了一眼两人,不是说好的让我进去帮忙吗?!

爱国者开口,那声音像是从沉重的金属胸腔中挤压出来的,不带任何情绪,却又像一道不容置喙的判决,在小小的诊疗室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赫拉格看了一眼诊疗台上因为药物注入而眉头微蹙的伊娜莉丝,又看了一眼门口那尊沉默的巨影。

他不想在这里和爱国者发生任何冲突。

“你在外面等一下,很快就好。”

赫拉格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他甚至没有给医生拒绝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门口那座铁塔,又看了看赫拉格专注的侧脸,最终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向后退去。

门被赫拉格用手肘轻轻带上,“咔哒”一声,将他与那片凝滞的寂静彻底隔绝。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类似会客厅的房间。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留声机还在孜孜不倦地旋转着,一首舒缓的莱塔尼亚小调从铜制的喇叭中流淌出来,乐声悠扬,却与此地的氛围格格不入,反而像是在嘲弄着空气中紧绷的弦。

医生没有坐下,只是下意识地退到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诊疗室的门板严丝合缝,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除了那挥之不去的音乐,便只剩下自己胸腔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一声声,沉重地撞击着耳膜。

不,还有别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终于从留声机的乐曲中分辨出了另一个节拍。

那是一种呼吸声,很轻,却又无比沉重,仿佛每一次吸气与呼气,都有生锈的金属部件在互相摩擦、挤压。这声音与厚重铠甲每一次微不可察的移动产生共振,在房间里形成一种沉闷的、几乎要钻进骨头里的低频轰鸣。

医生终于鼓起勇气,将目光缓缓投向了房间里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身影。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一套设计得极为夸张、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全身重甲,是某种早已被淘汰的战争机器。但现在,借着窗外废墟中透进来的、摇曳不定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铠甲。

或者说,已经不完全是了。

那些本应是坚固金属护板的结构下,隐藏着的并非血肉之躯。火光勾勒出的轮廓狰狞而怪异,冰冷的钢铁与某种活物般的物质野蛮地纠缠、融合在了一起。那是巨大、扭曲、甚至还在缓慢生长的源石结晶。

黑紫色的结晶簇如同恶性的肿瘤,狰狞地刺破了金属外壳的缝隙,在肘部、肩胛、膝盖等所有关节处,形成了丑陋可怖的增生。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矿物,而是活着的、寄生的一部分。更有甚者,在那结晶的最深处,有一层微弱的、不祥的紫色光晕,正随着那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呼吸,一同明暗搏动。

仿佛那不是一个人的胸腔,而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核心。

在那一瞬间,医生的瞳孔猛地收缩如针尖,一股寒意从脊椎末梢窜上大脑。

他脑海中那些仿佛与生俱来、早已刻入骨髓的医学知识,此刻正像决堤的洪水般疯狂翻涌。感染度、细胞同化率、脏器衰竭……无数个绝望的词汇在他脑中尖啸。他见过无数矿石病患者,从初期的体表结晶到末期的全身崩溃,但没有一例……没有一例能与眼前这具“活着的标本”相提并论。

这已经超越了已知的任何一种病理范畴。理论上,任何生物体在这种程度的源石侵蚀下,都应该早已化为一具冰冷的结晶雕塑。

可他……他还站着。

还在呼吸。

所见所得就像是呼吸一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超过百分之六十】

【生命体征应在理论上完全消失】

【脏器功能衰竭,神经系统结晶化……】

每一条,都足以将任何一个生命体,无论多么强壮,都彻底宣判为一具冰冷的尸骸。

可眼前这个人,这具被黑紫色结晶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躯体,不仅活着,甚至还能站着。那沉重的呼吸声,就是对所有医学理论最无情的嘲讽。

这已经不是医学能够解释的范畴了。

是行走于大地的,活着的奇迹,或者说,活着的灾厄。

他忽然想到了那些关于整合运动的传闻,想到了那些被源石彻底吞噬理智,只剩下破坏与杀戮本能的感染者集群——眼前的这个存在,和那些失去心智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就在他思绪混乱之际,那顶狰狞头盔的缝隙后,猩红的眼眸,缓缓地,转向了他。

爱国者察觉到了他视线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那道目光并没有人类应有的温度,更像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锁定了目标,让医生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彻底看穿。

“她……你的……”

爱国者开口了。那声音与其说是话语,不如说是一堆破碎的音节,被强行从生锈的声带和金属共鸣腔中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含混不清,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但医生竟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同伴。”

他含糊地回答,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角落里留声机的音乐吞没。

爱国者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答案,又或者他根本没指望得到一个清晰的回答。

他那猩红的独眼,越过了医生的肩膀,径直望向了那扇紧闭的诊疗室大门。

医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如山般沉重的东西,是某种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执着与悲伤。

空气再次凝固。

医生以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会一直持续到赫拉格出来为止。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扇门能快点打开。

“我有……女儿。”

“她……需要。”

“医生。”

然而,爱国者动了。

他和赫拉格一样,没有给医生任何反应的时间,以及其他的选择。

那只被厚重铠甲与增生源石包裹的巨手,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风声,抓向医生。

那一瞬间,医生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想向后躲闪,双腿却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死死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等等,我们可以好好说……”

一只冰冷的、钢铁铸就的巨手,轻易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力量并不粗暴,没有要捏碎他骨头的意思,却像一座山直接压了下来,让他无法做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反抗。

爱国者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提着医生,就像从地上捡起一个毫无重量的布偶,然后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诊所的大门。

医生的双脚无力地离开了地面,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在短暂的眩晕中,他的视野最后定格在会客厅那张空无一人的沙发上,以及那台还在孜孜不倦播放着悠扬小调的留声机。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诊疗室的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被从内向外推开。

意识到两人都离开后,赫拉格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药剂气味。

他摘下刚刚在操作时戴着的皮质手套,随手放在一旁的托盘里,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棘手病患后特有的疲惫。为了稳住那个黎博利女人体内几近暴走的源石,他动用了诊所里库存品质最好、也是最昂贵的一批抑制剂。

他的目光扫过会客厅,会客厅里空无一人。

那个总是带着些许紧张和戒备的年轻医生不见了,就连那个如山般沉默矗立、光是存在就足以让空气凝固的庞然大物也消失无踪。

沙发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仿佛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确实有人坐过。

只有角落里那台老旧的留声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黑胶唱片上的纹路一圈圈地循环。那首哀伤的小调,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比刚才更加孤寂。

赫拉格的视线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诊所的大门上。

赫拉格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风吹拂着他的鬓角。

是为了霜星吗。

他这么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破碎而沉重的嗓音,以及那份几乎要溢出体外的、对女儿的执念。

在这片大地上,能让那位“爱国者”不惜一切代价去做某件事的理由,恐怕也只剩下这一个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回过身,重新关好并锁上了大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投向了那扇紧闭的诊疗室房门。

赫拉格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头痛开始在太阳穴附近隐隐发作。他抬手,用指节轻轻按压着眉心。

等她醒来,该怎么和她解释?

怎么和这个能大闹整合运动的女人的解释?

别担心,他只是被爱国者带走了,那位老先生需要一个医生。

赫拉格在心里预演着这场对话,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这种说法无异于火上浇油。

赫拉格再次看了一眼那扇门,最终还是决定,先把这个难题留到以后再说。

至少,要等她从麻醉和抑制剂的效力中完全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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