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在脸上，针扎似的疼。黑风寨沉寂在一片压抑的黑暗中，只有寨墙上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光影。
林枫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避开巡逻的队伍，朝着寨西那片荒废的杏林坡摸去。子时三刻，柳娘子约定的时间。他的心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但神经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这次密会，将决定他乃至整个北营的命运。
杏林坡在寨子最西边，早已无人打理，枯死的杏树歪歪斜斜，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夜空，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坡顶有一座半塌的石头亭子，是唯一的标志物。
林枫没有直接上坡，而是先在坡下密布的枯树丛中潜伏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寒风呼啸，除了枯枝摩擦和远处寨墙隐约传来的梆子声，再无其他异响。
确认安全后，他才如同狸猫般蹿出，借着树木和乱石的掩护，快速而无声地摸上坡顶，闪身进入那座破亭的阴影中。
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寒风穿过石缝的嘶鸣。
他靠在一根冰冷的石柱后，屏息凝神，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
就在他以为柳娘子或许不会来时，坡下远处，一点微弱的灯火晃了一下，随即熄灭。紧接着，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枫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悄然按上腰后的刀柄。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纤细身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子入口。她没有提灯，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但林枫能感觉到那双锐利的目光正扫视着亭内。
“出来吧。”清冷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柳娘子。
林枫从石柱后缓步走出，抱拳低声道：“寨主。”
柳娘子微微颔首，兜帽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你倒是准时。”
“寨主相召，不敢怠慢。”
柳娘子不再多言，走到亭子一侧背风处，淡淡道：“废窑的事，你做得不错。胆大，心细。”
林枫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属下愚钝，侥幸未辱使命。只是…未能留下活口，深究幕后主使，请寨主责罚。”
“无妨。”柳娘子语气平淡，“有些事，不必深究，心里明白即可。钱六那老狐狸，尾巴藏得深，抓不住把柄，反受其害。”
林枫心中一震。柳娘子果然知道是钱先生！但她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动他？
“那…寨主的意思是？”
“稳住他。”柳娘子转过身，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锐利如刀，“让他以为我们尚未察觉，或者…投鼠忌器。让他继续活动，反而能看清他背后到底连着哪条线。”
林枫瞬间明白了柳娘子的意图——放长线，钓大鱼！钱先生不过是个马前卒，柳娘子真正想要的，是他背后的人！是王禀？还是…更可怕的势力？
“属下明白。”林枫沉声道。
“王禀那边，你昨夜带来的东西，很有用。”柳娘子语气转冷，“通敌卖国，铁证如山。但…还不够。”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仅凭几封密信和一块腰牌，扳不倒一个实权都头，尤其在他朝中可能有奥援的情况下。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让他自己跳出来。”
林枫心领神会：“寨主是想…利用一线天的交接？”
“不错。”柳娘子眼中寒光一闪，“王禀丢了军械，死了人手，北面的主子催得紧，他比我们更急。一线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她看向林枫：“此次交接，非同小可。王禀很可能亲自出面，或者派出真正的心腹。我要你…不仅要拿到‘货’，更要拿到…人！最好是活口！”
林枫心中凛然。这任务，难度和风险都极大！在对方严阵以待的交接中，不仅要虎口夺食，还要擒贼擒王？！
“怎么？怕了？”柳娘子语气微挑。
“属下不敢！”林枫立刻抱拳，“只是…一线天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对方必有重兵把守，强攻恐难奏效，需智取。”
“哦？有何良策？”柳娘子似乎来了兴趣。
林枫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盘算，将早已思虑过的计划和盘托出：“对方志在交货，警惕必集中于交接点。属下以为，可兵分三路。一路明，由雷头领率精锐，正面逼近，虚张声势，吸引其主力注意；一路暗，由属下带北营擅长攀援潜伏的弟兄，从侧翼绝壁潜入，直插其腹心，控制货与人；第三路，伏于其退路险隘，截杀溃逃之敌，擒拿首脑！”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需预备火攻、扰敌之策，乱其阵脚。行动务必迅疾，趁其未反应前，一击功成！”
柳娘子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栏，半晌，缓缓点头：“…虚实相济，直捣黄龙。好计策。就依此行事。”
她看向林枫，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林队正，你比我想的…更有胆色，也更有谋略。此事若成，黑风寨…必有你一番天地。”
林枫垂首：“全仗寨主运筹，属下只是尽力而为。”
“不必过谦。”柳娘子摆摆手，从斗篷内取出一物，递给林枫，“这个…你拿着。”
林枫接过，入手冰凉沉重，竟是一面玄铁所铸、刻着狰狞狼头的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一个苍劲的“柳”字。
“这是我的黑狼令。”柳娘子淡淡道，“一线天行动，由你全权指挥。雷豹及其所部，皆听你调遣。若有违抗，或临阵退缩者…以此令，先斩后奏！”
全权指挥！先斩后奏！
林枫心中剧震！这权力给得太大，也太重了！这不仅是信任，更是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不容失败！
“寨主…这…”林枫感觉令牌烫手。
“怎么？不敢接？”柳娘子语气转冷。
林枫一咬牙，握紧令牌，沉声道：“属下…领命！必不负寨主重托！”
“好！”柳娘子点头，“细节之处，你与雷豹自行商议。人手、器械，一应所需，可直接去库房支取，凭此令，钱六不敢阻拦。记住，此事绝密，除你二人外，不得再泄于第三人！”
“是！”
“去吧。抓紧准备。两日后，子时，一线天。”柳娘子挥挥手，转身望向漆黑的寨子，不再多言。
林枫知道密会结束，郑重行礼，将黑狼令小心藏入怀中，转身快步下山，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返回北营的一路，林枫的心依旧在狂跳。柳娘子这步棋，走得比他想象的更狠、更绝！赋予他如此大权，既是重用，也是考验，更是将他牢牢绑在了她的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线天之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回到北营破屋，王栓子还守在外面，冻得直跺脚，见他回来，连忙迎上：“队副，没事吧？”
“没事。”林枫摆摆手，压低声音，“立刻叫醒所有弟兄，到屋里集合。有要紧事。”
王栓子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去叫人。
很快，北营还能动弹的十来个弟兄全都挤进了狭小的屋里，一个个睡眼惺忪，却都强打精神看着林枫。
林枫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稚嫩或沧桑的脸，沉声道：“兄弟们，寨主有令，两日后，有一场硬仗要打。关乎我北营存亡，也关乎黑风寨安危。”
众人神色一凛，睡意全无。
“此次行动，凶险异常，九死一生。”林枫声音低沉，“不愿去的，现在可以退出，我绝不怪罪。”
屋里一片死寂。片刻后，王栓子第一个吼道：“队副！俺跟你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球！”
“对！干他娘的！”
“队副你说咋干就咋干！”
众人纷纷低吼，眼神里憋着一股狠劲和豁出去的疯狂。
林枫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沉甸甸的责任。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好！”他重重点头，“既然兄弟们信我，我林枫，必带你们杀出一条活路！”
他不再犹豫，开始详细部署。将一线天的地形、行动计划、每个人的任务分工，一一明确。众人听得屏息凝神，眼神却越来越亮。
安排妥当，已是后半夜。
“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开始，针对性操练。”林枫下令。
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林枫却毫无睡意。他拿出柳娘子给的黑狼令，在油灯下反复摩挲。冰凉的铁牌，却仿佛燃烧着灼人的火焰。
次日一早，林枫便带着黑狼令，直接去了库房。
钱先生显然早已得到消息，看到林枫亮出黑狼令，老脸皮抽搐了几下，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笑容：“林…林队正…不，林指挥…有何吩咐？”
“奉寨主令，支取军械物资。”林枫面无表情，递上一份清单，“强弓三十张，箭矢五百支，腰刀二十把，皮甲十五副，绳索钩爪十套，火油十罐，三日干粮。即刻备齐，不得有误。”
钱先生看着清单，眼角直跳，这些几乎是库房小半库存了！但他不敢违抗黑狼令，只得咬牙应下：“…是…老朽这就去办…”
“有劳钱先生。”林枫淡淡一句，目光却锐利如刀，“寨主严令，此事关乎寨子存亡，若有半分差池…后果，先生想必清楚。”
钱先生浑身一颤，低头道：“…老朽明白…明白…”
林枫不再理他，转身对王栓子道：“栓子，带人清点接收，一样不准少！”
“是！”王栓子大声应道，带着几个弟兄虎视眈眈地盯着钱先生和库房管事。
林枫则转身去了前营找雷豹。
雷豹看到黑狼令，也是吃了一惊，瓮声瓮气道：“寨主真让你全权指挥？”
“令牌在此，雷头领可要查验？”林枫平静道。
雷豹盯着令牌看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好！寨主信你，老子就信你！说吧，怎么干？俺老雷和弟兄们绝无二话！”
林枫心中稍安，将行动计划与雷豹详细说了一遍。雷豹虽莽，却并非无脑，听后连连点头：“妙！就这么干！俺带人在正面骂阵，吸引狗日的注意！你带人从后面掏他心窝子！”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雷豹便风风火火地去点选精锐，准备器械。
一切都在紧张而隐秘地进行着。黑风寨表面平静，暗地里却已绷紧了一根欲要杀人的弓弦。
林枫奔波协调，检查装备，操练人手，几乎不眠不休。他知道，每一分准备，都可能在未来残酷的战斗中，多换回一条性命。
期间，他又去看了山猫几次。用了钱先生的“好药”，山猫伤势稳定下来，虽然还虚弱，但已能勉强进食说话。这让林枫心中稍定。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约定之日的傍晚。
残阳如血，将西天染得一片猩红，映照着黑风寨肃杀的轮廓。
北营和前营挑选出的八十名精锐，已秘密集结在寨西一处隐蔽的山坳里。人人屏息凝神，检查着弓弦刀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压抑和血腥气。
林枫站在一块巨石上，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紧张、或凶狠、或决绝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兄弟们！废话不多说！王禀狗贼，通敌卖国，欺压我等，欲置我等于死地！今夜，就是咱们报仇雪恨、拿回公道的时候！”
“一线天！杀官军！抢军械！”
“宰了王禀的狗腿子！”
众人压低声音嘶吼，眼中燃烧着仇恨和野性的火焰。
“好！”林枫拔出腰刀，刀锋直指西面那最后一抹血色残阳，“出发！”
八十条黑影，如同决堤的暗流，无声无息地涌出山坳，朝着数十里外那条注定要被鲜血染红的死亡峡谷——一线天，疾行而去。
夜色，如期降临，吞没了所有人的身影。
杀机，已悄然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