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密室，烛火摇曳，将几张凝重如铁的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雨将至，压抑的喘息声和烛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是唯一的声响。
柳娘子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桌上的简陋地图，那上面已被朱砂笔勾勒出几个刺眼的标记——寒髓铁矿场、巨型工坊、神秘金属堡垒。每一个标记，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虎吊着胳膊，赵龙胸口缠着厚布，老刀、石头等几名刚从北面死里逃生的斥候包扎着伤口，人人带伤，面色疲惫，眼神却都死死盯着地图，里面燃烧着不甘、愤怒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都听到了。”柳娘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冷如冰水，浇在众人滚烫的心头，“‘鹰巢’之强，远超预估。其图谋，恐非一寨一地，而是倾覆北地，乃至…祸乱天下！”
她目光扫过众人：“黑风寨，首当其冲。降，是死。逃，亦是死。降逃皆无路，唯有一途——”
她勐地一拍地图，声音斩钉截铁：“死战！求存！更要…反击！”
“反击？”王虎猛地抬头，独眼中爆出精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寨主，咱们…咱们现在拿什么反击？弟兄们快打光了，墙都快塌了…”
“正因为墙快塌了，才更要反击！”柳娘子凤眸锐利如刀，直视王虎，“坐以待毙，只有城破人亡！唯有主动出击，攻其必救，乱其阵脚，方能争得一线生机！”
她手指点向地图上矿场和工坊的位置：“老刀他们用命换来的情报，就是我们的机会！矿场、工坊，乃是‘鹰巢’命脉所在！秃突大军云集于此，其后方必然空虚！防御必有疏漏！”
“寨主的意思是…”赵龙呼吸急促起来。
“抽调精锐，组成奇袭队，绕过秃突主力，直插其后方！”柳娘子语出惊人，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火焰，“目标，不是歼敌，而是破坏！焚其粮草，炸其矿洞，毁其工坊！即便不能尽全功，也要让他后院起火，首尾难顾！”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计划太大胆，太冒险！如今寨内兵力捉襟见肘，自保尚且艰难，如何还能分兵出击？一旦失败，或是被秃突察觉，寨子顷刻即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柳娘子声音冰冷，“守，是等死。出击，是搏命。等死，十死无生。搏命，九死一生！你们选哪个？”
密室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呼吸粗重。最终，王虎猛地一捶桌子，独眼赤红：“妈的！搏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帮杂种把咱们耗死！”
“搏了！”
“干他娘的！”
老刀、赵龙等人纷纷低吼，眼中凶光毕露。绝境之下，反而激起了这群百战老兵的最后的血性。
“好！”柳娘子重重点头，“奇袭队，不需人多，但要绝对精锐，敢死敢拼！王虎，你留守寨墙，统筹防务，压力最重，能否守住？”
王虎咬牙：“寨主放心！只要俺还有一口气，秃突就别想踏进寨子一步！”
“赵龙，你伤势较轻，熟悉北面地形，奇袭队由你带队！老刀、石头，你二人为副，再挑选北营最悍勇、最熟悉山林夜战的弟兄，二十人足矣！”
“二十人？”赵龙一惊。
“兵贵精，不贵多。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柳娘子沉声道，“你们的目标是破坏，是骚扰，不是决战！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利用山林周旋，将秃突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她目光转向老刀：“老刀，你们探查到的取水道、运输小道，就是你们潜入和撤离的生命线！务必利用好！”
“明白！”老刀重重点头。
“今夜子时出发！”柳娘子决断道，“所需火油、火药、弩箭，我会让张头目全力配给！记住，你们的命，比任何战果都重要！我要你们活着回来！”
“是！”赵龙三人肃然领命。
“此外，”柳娘子声音压低，“那支神秘出现的队伍…敌友未明。若再遭遇，务必警惕，可尝试接触，但绝不可轻信。一切以任务为重。”
“明白！”
安排已定，众人不再多言，各自领命而去，紧张备战。
密室重归寂静。柳娘子独自坐在灯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这无疑是一场豪赌，押上了黑风寨最后的一点精锐和希望。但她别无选择。
她起身，再次走向车厢。林枫依旧昏迷，脸色却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些许。老郎中说他体内有一股极其顽强的生机在支撑，或许…真有奇迹。
柳娘子坐在榻边，静静看着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说给他听，又仿佛在坚定自己的信念：“…我把你最精锐的弟兄派出去了…去捅‘鹰巢’的心窝子…你会怪我吗？”
“…你若醒着…定会抢着去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拂过他缠满绷带的手背，触感依旧粗糙脆弱。
“快点好起来…黑风寨…需要你…我需要你…”
声音轻若蚊蚋，消散在药气弥漫的空气里。她停留片刻，旋即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走出厢房。
子时，月黑风高。
寨墙西北角暗门悄然开启，二十余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迅速消失在北方密林的黑暗之中。赵龙、老刀、石头为首，人人面色冷峻，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与复仇的寒光。
柳娘子立于墙头，寒风吹动她的衣袂，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寨主，回去吧，风大。”亲卫低声道。
柳娘子摇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北方，声音低沉：“等。”
这一等，便是整整两天两夜。
寨墙上的攻防战依旧惨烈。秃突似乎察觉到了寨内兵力减弱，攻势愈发疯狂，投石车日夜不停地轰击，云梯如同潮水般涌上。王虎独眼赤红，吼声嘶哑，带着残存的守军死战不退，用血肉之躯一次次将敌军砸下墙头。缺口不断被轰开，又不断被用尸体和杂物强行堵上。每一天，都有熟悉的面孔倒下。黑风寨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破舟，随时可能倾覆。
柳娘子日夜巡防，指挥若定，眼神冰冷依旧，但紧抿的唇角却透出内心的焦灼。北面，毫无音讯。赵龙他们…是成功了？还是…全军覆没了？
直到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名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黑影，踉跄着扑到寨墙之下，用尽最后力气吹响了一声凄厉的、约定好的竹哨！
“是石头！快放吊篮！”哨兵惊骇大喊！
吊篮迅速放下，将那人拉上墙头。正是奇袭队副队长，石头！他左臂齐肩而断，简单包扎处仍在渗血，胸口一道狰狞的刀口几乎见骨，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亮得吓人！
“寨…寨主…”他看到闻讯赶来的柳娘子，挣扎着想行礼。
“别动！说情况！”柳娘子按住他，急声问道，心已提到嗓子眼。
“成…成功了…”石头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无比的亢奋，“矿场…取水道…被我们炸塌了…引山洪倒灌…至少…瘫痪半月…工坊…北面运输道…埋了火药…烧了…烧了他们三车矿石…一队押运兵…”
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大口淤血：“但…但被发现了…铁鹞卫追得紧…赵龙头儿…为了掩护我们断后…怕是…怕是回不来了…老刀…带着其他弟兄…引追兵进了迷魂涧…生死不知…就俺…俺拼死跑回来报信…”
柳娘子心脏猛地一缩，既喜且悲！喜的是奇袭竟真的成功，给了“鹰巢”一记重击！悲的是赵龙、老刀他们…凶多吉少！
“好！好！石头！你是好样的！赵龙、老刀，都是好样的！”柳娘子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带他下去！全力救治！”
“寨主…还有…”石头勐地抓住柳娘子的衣袖，气息微弱却急切，“我们…我们撤的时候…好像…好像又看到那伙神秘人…他们…他们偷袭了追兵…杀了…杀了十几个铁鹞卫…然后…然后就消失了…”
柳娘子瞳孔一缩！那神秘势力再次出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来不及细想，寨外敌军大营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混乱的号角声和骚动！隐约可见北面方向有火光冲天而起！秃突大营的后方，似乎真的乱了起来！
“寨主！敌军乱了！北面起火！”哨兵狂喜地大喊！
柳娘子猛地抬头望去，只见秃突大营后方浓烟滚滚，人喊马嘶，攻势明显一滞！
奇袭见效了！
“好！”柳娘子眼中终于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她猛地转身，对王虎厉声喝道，“王虎！敌军已乱！趁现在，给我狠狠打！弩箭滚木，全部砸下去！把他们的云梯，全给我烧了！”
“弟兄们！赵龙头儿他们得手了！给老子杀！”王虎独眼放光，咆哮如雷，带着守军发起了疯狂的反扑！
一时间，寨墙上士气大振！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落，仅存的火油罐被猛烈投下，点燃了数架云梯！敌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攻势顿时受挫，狼狈后撤！
黑风寨，终于赢得了片刻宝贵的喘息之机！
柳娘子立于墙头，任寒风吹拂，望着敌军后方的混乱和逐渐亮起的天光，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代价太惨重了。赵龙、老刀…还有那二十名精锐弟兄…
但这一把火，终究是烧起来了！
她目光不由再次投向北方，投向那神秘势力出现的远方。
你们…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跑来，低声禀报：“寨主，忠义堂…林队正那边…有动静！郎中请您快去！”
柳娘子心脏猛地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疾步冲向忠义堂！
厢房内，油灯昏暗。林枫依旧躺在榻上，但此刻，他竟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虚弱不堪，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柳娘子冲到榻边，俯下身，急切道：“林枫？你醒了？”
林枫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到她，嘴唇颤抖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火…北…北面…”
柳娘子心中一凛，握紧了他冰凉的手：“北面的火…是你安排的？”
林枫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和茫然，随即又被剧烈的疲惫淹没，眼皮缓缓合上，再次陷入昏迷。
但柳娘子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林枫昏迷前那困惑的眼神不似作伪…那北面神秘出现的势力…难道…与他无关？
那会是谁？！
一股更大的迷雾和寒意，瞬间笼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