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老鸦口，是一道被撕裂在山脊上的狰狞伤疤。两侧峭壁陡立，怪石嶙峋，如恶鬼獠牙般探向漆黑的夜空。中间的小路狭窄崎岖，仅容两马并行，路面散落着碎石，一侧是湿滑的岩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悬崖。山风在这里变得尖利，穿梭于石缝之间，发出阵阵呜咽，果真如老鸦哀啼，令人毛骨悚然。
林枫带着一队约莫二十人的巡寨兵士，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这条险道上。火光摇曳，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随时会吞噬掉这微弱的光明。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兵士们显然对此地心存忌惮，脚步谨慎，眼神不住地瞟向两侧黑黢黢的峭壁和深谷。
“都精神点！”林枫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散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钱先生生前就提醒过，这段墙不稳当，别他妈一脚踩空了，老子可没工夫下去捞你们。”
他这话说得随意，像是在抱怨，却巧妙地再次强调了来此巡查的“缘由”。队伍中无人怀疑，只是更加提了几分小心。
林枫自己则看似随意地踱着步，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两侧岩壁的每一个阴影角落，耳朵过滤着风声，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在动，有目光钉在他的背上，冰冷而充满杀意。
队伍行至老鸦口最狭窄的中段，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拐弯，岩壁向内凹陷，形成一片相对开阔的勉强可容数人站立的小平台。
突然！
咻咻咻——！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上方骤然袭来！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不是弓弦的震动，而是更低沉、更致命的机括簧片震动之声！是军弩！
“敌袭！举盾！”林枫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前一瞬就已厉声大喝，同时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向内侧岩壁猛扑过去！
他身后的亲随都是北营精锐，虽惊不乱，闻令立刻收缩，两名持盾兵士下意识地向上举起包铁的木盾！
咄咄咄！
三支黝黑的弩箭呈品字形狠狠钉在盾面上，力道之大，震得持盾兵士手臂发麻，脚下踉跄后退！另一支弩箭擦着林枫的斗篷射入他刚才所站位置的地面，碎石飞溅！还有一支则射空，没入黑暗的深渊，连回响都听不见。
“稳住！靠岩壁！熄火！”林枫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慌乱。
火把瞬间被踩灭或扔下悬崖，光明消失，整个老鸦口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袭击者也停止了射击，显然也在观察。对方占据了绝对的地利和高处优势，用的是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强的军弩，在黑暗中，林枫这支明火执仗的队伍简直就是活靶子。
“头儿…”身边一个亲随声音发颤，压低声音道，“是…是那伙人？”
“闭嘴。”林枫低喝，耳朵却在急速颤动。他在听，听风里的声音，听岩石上的细微摩擦声。
对方很专业，一击不中，并未连续射击暴露更多位置，而是在移动，在寻找更好的角度和时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暗和死寂带来的压力足以让普通人崩溃。悬崖下的冷风嗖嗖地往上灌，吹得人透心凉。
就在这时，林枫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刮过岩石的摩擦声，来自侧上方大约十几丈的一处突出岩架。
他猛地从腰间摘下一颗鸡蛋大小、用油布包裹的圆球——这是他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老物件，据说是以前寨子里的匠人弄出来的“震天雷”，威力不大，但声音巨响，火光刺眼。
“虎子…”林枫心中默念，计算着时间和方位，猛地将震天雷在岩壁上一磕，用尽全力朝着那声音来处甩了上去！
那圆球划着弧线飞向上方黑暗。
几乎在同一瞬间！
“杀——！”王虎那粗犷的怒吼如同惊雷般从东侧峭壁的密林中炸响！
崩！崩！崩！
更强的弩弦震动声接连响起！那是北营带来的军弩在咆哮！数支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峭壁上几个预先判断可能藏匿敌人的位置！
轰隆！！
林枫抛出的震天雷也在此时于那处岩架上猛烈爆炸！一声巨响在山谷间回荡，刺眼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一小片岩壁——一个身披黑色伪装、正端弩欲射的身影被爆炸的气浪和火光掀了个趔趄，惊惶失措的表情一闪而逝！
“好！”林枫大吼一声，机会来了！“点火！冲过去！赵龙！堵死他们！”
他身后的兵士立刻重新点燃火把（虽然这会再次成为目标，但此刻更需要照明和制造混乱），发一声喊，跟着林枫向前猛冲！
几乎在王虎弩箭射出的同时，西侧乱石滩方向也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赵龙带领的伏兵显然截住了试图从那个方向包抄或者准备接应的人马！
整个老鸦口瞬间从死寂变成了沸腾的战场！
上方峭壁的弩箭再次射来，但已经失去了突然性，而且王虎带的人正在用弩箭和弓箭进行压制性还击，不断有惨叫声从上方黑暗中传来，显然有袭击者中箭跌落。
林枫根本不理会头顶的威胁，他知道王虎会尽力解决那些射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冲过这个拐弯，前面那片稍开阔地，很可能是对方“交货”或者头目所在的地方！
他速度极快，如同贴地疾行的猎犬，手中狼头匕首已然出鞘，在火把光影下划出森冷弧光。
刚冲过拐弯，眼前情形果然如他所料！
约有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正显得有些慌乱，他们中间围着几个驮着沉重包裹的骡子！显然，王虎和赵龙的同时发动攻击打乱了他们的阵脚，他们没想到埋伏者反而被埋伏了！
“监察队拿人！束手就擒者不杀！”林枫暴喝一声，声震山谷，试图搅乱对方心神，脚下却毫不停顿，直扑对方为首那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
那魁梧黑衣人反应极快，见林枫扑来，竟不闪避，反手从骡背抽出一柄厚背砍刀，势大力沉地迎着林枫劈来！刀风凌厉，绝对是军中战阵搏杀的路子！
“来得好！”林枫眼中凶光毕露，不闪不避，就在刀锋临头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侧滑，险之又险地让过刀锋，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用匕首格挡，而是猛地一扬！
一捧早就藏在手中的石灰粉劈头盖脸地撒向对方面门！
这打法简直痞赖到了极点，完全不合江湖规矩，却是市井斗殴中最实用阴狠的招数！
那魁梧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林枫身为一寨之主竟用这种手段，猝不及防，虽下意识闭眼扭头，仍被不少石灰粉呛入鼻口迷了眼睛，顿时发出一声痛苦闷哼，动作一滞。
就这一滞的瞬间！
林枫的狼头匕首动了！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快、准、狠！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对方持刀手腕的筋络！
噗嗤！
血光迸现！
魁梧黑衣人惨叫一声，砍刀脱手落地！他另一只手捂着眼睛踉跄后退。
林枫得势不饶人，贴身猛进，匕首顺势向上，直抵对方咽喉：“叫你的人住手！否则老子现在就割了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首领已被制住！
周围其他黑衣人都是一愣，投鼠忌器，攻势顿时一缓。
“头儿！”王虎带着几个人也从峭壁上索降下来，浑身是血（多半是别人的），手持滴血的腰刀，迅速护住林枫两侧，弩箭依旧指着上方残余的威胁。
西面的喊杀声也渐渐平息，赵龙粗豪的声音传来：“报告头儿！西面拿下！宰了三个，抓了四个活的！跑了几个，弟兄们去追了！”
林枫匕首纹丝不动地抵着那魁梧黑衣人的喉咙，冷喝道：“捆了！所有活口，所有货物，全部拿下！清点战场，救治伤员！”
“是！”
兵士们立刻上前，将那些放弃抵抗的黑衣人逐一捆绑，控制住惊惶的骡子。
林枫这才稍稍放松匕首，盯着眼前这不断试图揉眼睛、剧烈咳嗽的魁梧俘虏。他伸出手，猛地扯下对方的蒙面巾。
一张因石灰灼痛而扭曲、却依旧带着彪悍之气的陌生面孔。并非他预想中的那个人。
林枫眉头微皱，但并未太过失望。他伸出手，又粗暴地撕开对方胸前的衣襟。
火光下，那人锁骨下方，一个暗青色的、模糊的鹰隼纹身赫然映入眼帘！与那布料上的刺绣惊人地相似！
“鹰巢在哪？”林枫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冰冷如铁。
那汉子猛地睁开红肿流泪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林枫，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道：“你…休想…”
话音未落，林枫反手一匕首柄重重砸在他太阳穴上，将其彻底砸晕过去。
“带回去，仔细审。”林枫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他站起身，环顾这片狼藉的战场。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冰冷的山风中。这一局，他赢了，截断了对方的“货”，抓到了活口，印证了猜测。
但这似乎只是撕开了更大迷雾的一角。
他走到那些骡子旁，用匕首划开一个包裹。里面不是想象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块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沉甸甸的、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挑开油布一角，在火把下看去，那是一种深褐色的、带着奇异纹理的矿石，在火光下折射出某种幽暗的光泽。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走私货物！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