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的寂静，像一件穿了百年的旧袍子，早已和塞拉斯融为一体。然而现在，这件袍子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灌进来名为“莱恩”的喧嚣之风。
第二天清晨，塞拉斯是被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的。不是实验爆炸的闷响，也不是魔法书自动翻页的沙沙声，而是某种……锅碗瓢盆碰撞的、极其生活化的噪音。
他阴沉着脸，裹紧黑袍像一片不祥的乌云飘下楼，来到他几乎从不使用的简陋小厨房门口。
景象让他额角再次抽痛起来。
莱恩正踮着脚，试图够到一个挂在墙上的铜锅，旁边散落着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覆着厚厚灰尘的碗碟，还有一个装着他某种干燥魔法材料的罐子被打翻了，亮晶晶的粉末撒了一地。小男孩脸上蹭了几道灰，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探索的兴奋。
“你在干什么？！”塞拉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和压抑的怒火。
莱恩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一个木勺差点掉地上。他回过头，看到塞拉斯，非但没害怕，反而举了举勺子：“塞拉斯！你醒啦？我有点饿了，想找点东西吃。”他指了指那个铜锅，“这个能煮东西吗？我以前看厨房的玛莎嬷嬷用过类似的。”
塞拉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跟一个人类幼崽计较有失他高阶巫师的身份。“放下。那不是玩具。”他走过去，嫌恶地看着一地的狼藉，尤其是他那罐珍贵的星尘粉末，“还有，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
“可是它们放在这里，”莱恩指了指橱柜，语气理所当然，“不就是用的吗？”
塞拉斯一时竟无法反驳。他独居太久，早已忘了“生活”本身需要这么多琐碎的物件。这些东西大多是他某次实验需要或交换来的，之后便弃之角落，蒙尘生灰。
他懒得再废话，挥了挥手，魔力涌动，地上的罐子自动立起，散落的星尘如同倒流般飞回罐中，锅碗瓢盆也飘回原位，灰尘被无形的力量拂去。整个过程迅捷无声，充满非人感。
莱恩张大了嘴巴，看得目不转睛：“哇！好厉害！比玛莎嬷嬷用抹布快多了！你能教我吗？”
“不能。”塞拉斯冷硬地拒绝，开始思考能不能用缩小咒把这小子塞回某个瓶子里去。但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他昨晚忙着研究那个打不开的秘匣，根本没心思吃东西。
莱恩的耳朵很尖，立刻听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巴巴地看着塞拉斯：“你也饿了吗？我们吃什么？”
“没有‘我们’。”塞拉斯强调，“而且我不需要进食。”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又诚实地叫了一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塞拉斯的耳根微微发热。
莱恩眨了眨眼，显然听到了，但他很体贴地没有戳破，只是继续用那种小狗般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麻烦。”塞拉斯低声咒骂了一句，最终还是黑着脸，走到了厨房角落一个布满符文的小型魔法灶台前。他打了个响指，幽蓝色的火焰燃起。他又从某个封印的储物柜里——这次记得施了个防护咒防止莱恩乱碰——拿出一些耐储存的食材，大多是看不出原形的块茎和干肉。
他动作算不上熟练但绝对高效地处理着食物，魔力代替了大部分厨具，刀刃自己飞舞，食材自动落入冒着热气的锅里。他全程板着脸，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度厌恶的魔法实验。
莱恩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问题一个接一个：
“塞拉斯，那个蓝色的火为什么不会烫手？”
“塞拉斯，胡萝卜是自己会飞吗？”
“塞拉斯，你做饭也用魔法，好懒哦。”
“塞拉斯……”
“闭嘴！”塞拉斯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瞪他，“再问就把你扔出去喂夜骐！”
莱恩缩了缩脖子，安静了大概十秒。然后注意力又被塞拉斯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的一缕黑发吸引。“塞拉斯，你的头发好像乌鸦的羽毛，亮亮的。”
塞拉斯：“……”他彻底放弃了让这小子安静下来的想法。
最终，一碗热气腾腾、卖相勉强及格的炖肉放到了莱恩面前。塞拉斯自己面前也放了一碗，但他没动，只是抱臂靠在墙边，看着莱恩。
莱恩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好吃！”
塞拉斯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嘴角却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微小的弧度。但很快那弧度就消失了，因为他看到莱恩吃得汤汁溅到了他刚用魔法清理干净的木桌上。
“吃完把这里收拾干净。”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打算回他的实验室，眼不见为净。
“可是我不会用魔法……”莱恩在后面小声说。
“那就用手！”塞拉斯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回响。
实验室的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楼下那个小麻烦制造出的噪音。塞拉斯走到工作台前，试图重新专注于那个秘匣上的古老封印。
然而，高塔里似乎依然残留着那种陌生的、闹哄哄的生气。他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有莱恩哼着不成调子的、欢快儿歌的声音。那小子似乎真的在笨手笨脚地试图擦拭桌子。
塞拉斯烦躁地合上根本看不进去的书。
他的宁静，他的秩序，他熟悉的孤独……全都被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