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二在远处观察着，看到柳芭在午饭时，悄然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那个卖烤红薯的白俄老头装木炭的破筐里。信息传递出去了。
第二天傍晚，伊万诺夫的回应以同样隐秘的方式传回——一张没有抬头落款的俄文便条，夹在雄二“订购”的修理零件里送达：
**废铁可收，价按成色。古董无。明日午时，码头13号泊位看货议价。**
成了！雄二攥紧了纸条。鱼咬钩了！他立刻以“处理报废武器评估事宜”为由，向藤田报备（藤田只当他又在“恪尽职守”地折腾废料，不置可否），并申请了一辆带篷的军用吉普，用于运送“样品”。
第三天中午，雄二带着原田，亲自押送着三支用油布包裹的报废三八式步枪（混杂在其他几件真正的废零件中），再次来到了松花江码头13号泊位。瓦西里那铁塔般的身影依旧矗立在驳船甲板上。黑色的福特轿车也依旧幽灵般停在百米外的阴影里。
交易过程如同上次大豆交易的翻版。沉默的卸货，沉默的交收单据。只是这次，瓦西里在递过一张同样潦草的“废铁收据”后，又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粗麻布包裹。
雄二接过包裹，入手感觉毛茸茸的，带着浓烈的、未经硝制的生皮膻味。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上好的貂皮！这是伊万诺夫为那三支“报废步枪”支付的“废铁款”和“古董评估费”！
“走！”雄二低喝。吉普车迅速驶离码头。后视镜里，黑色的福特轿车如影随形。
回到仓库，雄二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将吉普车开到了那个存放报废通讯器材的偏僻角落。他让原田在通道口望风，自己迅速搬开电台外壳，拉开铁皮柜门。
油布包裹的盘尼西林还在，冰冷坚硬。雄二深吸一口气，将那个散发着生皮膻味的貂皮包裹，一层一层，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盘尼西林的油布包外面！刺鼻的药品气味瞬间被浓烈的皮草膻味所掩盖！
然后，他重新将包裹塞回柜子最深处，盖好废电线，复原电台外壳。
“原田，把车开回车库。然后，把这个送去洗衣房。”雄二将吉普车钥匙和一件自己沾满了机油和灰尘的旧工装外套递给原田。
“洗衣房？”原田不明所以。
“嗯，告诉洗衣房的老李，就说我衣服沾了废机油和……仓库死老鼠味，让他好好洗洗，加点皂角去味。”雄二特意强调了“死老鼠味”。这是给张大夫的信号——药品已备好，包装已做特殊处理（貂皮包裹掩盖气味），按计划行动！
子夜时分。哈尔滨沉入冰冷的死寂。寒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街道，吹起地上的雪沫。佐佐木雄二穿着深色的便服棉袄，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联队配发的单人宿舍。他没有走大门，而是翻过宿舍后墙低矮的铁栅栏，落入一条堆满垃圾和积雪的背街小巷。
他贴着墙根，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朝着城市边缘那座废弃的东正教堂方向疾行。每一步都踩在冻硬的雪壳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高度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断改变路线，在迷宫般的小巷和废弃的院落间穿行，试图甩掉任何可能的尾巴。
教堂的尖顶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出破败的轮廓，如同指向幽冥的枯骨。墓园里，歪斜的十字架和残破的墓碑在积雪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寒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雄二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巨大的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哑巴兄弟就长眠在这里。他屏住呼吸，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在墓园边缘的残墙断壁后蛰伏下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墓园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子时将近。墓园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声。
突然，第三排墓碑的方向，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座倒塌的墓碑后闪出！动作快得惊人！那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破旧棉袄，头上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他（她？）迅速移动到第三排左数第七块墓碑前——那是一块半截埋入冻土、刻着斯拉夫文的青石碑。
那人没有停留，只是飞快地弯下腰，似乎在青石下的冻土缝隙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立刻起身，如同受惊的兔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墓园深处，没入教堂废墟的黑暗之中！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是张大夫的人！雄二强压住冲出去的冲动，继续潜伏。果然，几分钟后，墓园另一侧的围墙外，传来两声刻意压低的野猫叫声。紧接着，两个穿着黑色短打、动作矫健的身影如同狸猫般翻墙而入，警惕地搜索着，显然是在确认是否有埋伏。他们搜索了一圈，才快速移动到第三排左七的青石碑前，一人警戒，一人迅速俯身，从青石下摸出了那个小东西——是一个折叠的纸片！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原路翻墙消失。
确认纸条送达，雄二深吸一口气，准备行动。他像壁虎一样贴着冰冷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向第三排左七的青石碑。就在他即将靠近目标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踩踏积雪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堆坍塌的墓室废墟后传来！
有人！
雄二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缩回阴影，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不是张大夫的人！他们刚刚已经走了！是特高课？还是……藤田的人？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随即又隐没在废墟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汗浸透了雄二的内衣。不能再等了！他咬紧牙关，借着风声的掩护，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到青石碑前！冰冷的青石触手生寒。他按照纸条的提示，双手抓住石碑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猛地一扳！
“咔嚓…”一声轻微的、冻土碎裂的声响！石碑底座下，一块被冻住的石板应声松动！露出下面一个不大的、黑黢黢的洞口！
雄二毫不犹豫，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厚厚貂皮包裹的、散发着浓烈膻味的包裹，迅速塞进洞口！然后将石板推回原位，用力压实！做完这一切，他毫不停留，像来时一样，贴着墙根阴影，飞速撤离！
就在他即将翻出墓园残墙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那座坍塌的墓室废墟后，一个戴着旧毡帽、帽檐压得极低的侧脸，在月光下一闪而逝！那侧脸的轮廓……竟有几分像已经倒台、本应被押解回国的野田英树？
雄二心头剧震！野田？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是幻觉？还是……
他不敢停留，翻过残墙，没入城市边缘更深的黑暗之中。身后，废弃的教堂墓园在寒风中沉默，只有那座被搬动过的青石碑，在月光下投下一道扭曲的阴影，如同一个无声的墓碑，记录着刚刚发生的、生死一线的交接。三百支价比黄金的盘尼西林，带着浓烈的貂皮膻味，深埋于冻土之下。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如同附骨之疽，预示着更大的危机正在冰封的松花江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