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手中并无实体乐器，只是在模拟拉奏的动作。
但就是这拉奏“空气”的动作，却真实地产生了精准、协调，甚至充满诡异表现力的乐声。
那音乐直接从那片扭曲光线的真空中产生，四个真空人形如同一个配合无间的幽灵和声团。
乐声在莱亚的视觉中，化为粘稠的、暗蓝色的音流，从那些人形的“乐器”中涌出。
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缠绕着排练厅里的每一件物体，渗透进墙壁，试图钻入她们的身体。
那暗蓝色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如同泣血般的暗红，以及契约碎片特有的磷绿色光点。
艾米虽然看不到具体形象，但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音乐，以及空气中骤然降低的温度和一种被无形之物填满的拥挤感，让她明白她们绝非独自一人。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了录像功能，将摄像头对准了声音来源，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排练厅中央。
她不敢开闪光灯，只是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和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进行录制。
屏幕里，起初只有模糊的光影，但随着她将曝光调至最低，对比度拉到最高，手机摄像头捕捉到了常人肉眼难以察觉的景象。
四个明显比周围环境更暗、不断微微扭曲蠕动的人形轮廓，清晰地出现在画面中。
它们的边缘吸收着光线，使得周围的空气看起来都在向它们坍缩。
它们拉奏空气的动作，在长时间曝光的画面中，拖曳出淡淡的、如同烟雾般的黑色轨迹。
证据确凿。这不是幻觉。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一股强烈的探究欲让艾米将手机摄像头缓缓转向乐谱架。
她想看看，这些幽灵在演奏什么。
乐谱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本厚重的、封面是暗红色皮革的乐谱。
谱页是陈旧的羊皮纸。
手机镜头拉近（得益于不错的光学变焦），可以勉强看清翻开的那一页上，写满了复杂的音符和某种扭曲的、与星纹印记相似的文字标注。
在乐谱的顶部，用一种古老的哥特字体，写着曲名：
“missa pro Stellae Signo”（星纹弥撒）
而在曲名下方，有一行更小的、却更加刺眼的标注，用的是一种暗红色的墨水，仿佛干涸的血液：
“In Usum Sacrificii”（献祭用）
献祭用！
艾米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落。
星纹教会的弥撒曲！专门用于献祭的乐章！这些幽灵和声团，在深夜里，反复排练着一首为献祭而作的音乐。
就在这时，那首《星纹弥撒》进行到了一个充满不和谐音程、仿佛在模仿垂死挣扎的乐段。
四个真空人形的动作变得更加激烈，拉奏“空气”的速度加快。
莱亚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尽管她知道这毫无用处。
在她的通感视觉中，那暗蓝色的粘稠音流瞬间变得尖锐、充满攻击性，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向她眼白上的五线谱纹路。
那些纹路瞬间变得灼热，仿佛被激活，与外界幽灵的演奏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共鸣。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抽离，被强行拉入那首《星纹弥撒》所构筑的、充满献祭意味的恐怖音景之中。
“艾米……阻止它们……”莱亚的声音微弱而痛苦。
艾米惊慌失措，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放在墙角的琴盒上。
她冲过去，猛地打开琴盒，抓起那把小提琴和琴弓。
她没有去拉那根头发G弦，而是直接用琴弓用力敲击小提琴的木质背板。
“砰！砰！砰！”
杂乱、刺耳、毫无乐感可言的噪音，骤然打破了那首《星纹弥撒》阴森而规整的旋律。
噪音响起的瞬间，排练厅中央的四个真空人形动作同时一滞。
它们那没有面孔的“头部”，似乎齐刷刷地“转向”了艾米的方向。
音乐戛然而止。
紧接着，那四个真空人形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悄无声息地瓦解、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排练厅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艾米粗重的喘息和莱亚虚弱的呻吟。
那本暗红色的《星纹弥撒》乐谱，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从乐谱架上消失了。
寒冷渐渐退去，但那首献祭乐曲的余韵，以及被四个真空黑影凝视的恐怖感，却深深烙印在她们的心头。
幽灵不仅仅在第七排聆听，它们也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为某种可怕的仪式，反复排练着献祭的乐章。
而莱亚眼中那被契约力量刻下的五线谱，似乎正是它们试图连接、甚至操控的目标。
幽灵和声团的深夜“排练”让双胞胎意识到，她们所处的困境远比被动接受死亡预告或被迫进行灵魂交易更为复杂。
一张由星纹教会编织的、笼罩在音乐世界之上的巨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们，似乎正被推向这张网的某个关键节点。
就在她们试图消化这份新的恐惧时，一则轰动音乐界的新闻不胫而走，并迅速占据了各大艺术版面的头条。
德高望重、以毒舌着称的资深音乐评论家，时年七十八岁的奥托·克伦佩勒先生，在出席了一场由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高音举办的独唱音乐会后，竟然奇迹般地返老还童了！
新闻配图上是奥托先生出席音乐会后酒会的照片。
照片中的他，原本稀疏的白发变得浓密而富有光泽，呈现出深褐色；
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被熨斗烫过般平滑了大半；
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有神；
甚至连佝偻的脊背都挺直了许多。
他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三十岁，正举着酒杯，容光焕发地与惊愕的宾客们谈笑风生。
报道中用尽了惊叹与不可思议的词汇，将其称为“音乐的奇迹”、“艺术滋养生命的证明”。
那位年轻女高音一夜之间身价倍增，她的下一场演出门票被炒到了天价。
所有人都渴望亲身体验那能让人重返青春的“奇迹之音”。
“荒谬！”莱亚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眉头紧锁。
她的通感症让她对能量和本质异常敏感，即使透过冰冷的电子屏幕，她也能感觉到那张照片上的奥托先生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过于完美的光泽，像是打磨过度的塑料模特，缺乏生命应有的温润质感。
艾米则盯着新闻中提到的演出地点——一家位于维也纳老城区、历史悠久且与星纹教会有过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型音乐厅。
她心中警铃大作。
“莱亚，记得真空死神的交易吗？‘延长观众生命’……这会不会就是……”
莱亚猛地抬头，与艾米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
如果这就是“延长生命”的体现，那其背后隐藏的代价，光是想象就让人不寒而栗。
几天后，更具体、也更惊悚的消息通过某些隐秘渠道流传开来，最终被一直密切关注此事的双胞胎获悉。
消息来源声称，奥托·克伦佩勒在返老还童的狂喜之后，开始遭遇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
最初是他的指甲。在一次修剪时，他的指甲并非自然脱落，而是像脆弱的贝壳般一片片碎裂。
而在指甲脱落的甲床处，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一种光滑、漆黑、带有细微同心圆纹路的材质，摸上去冰冷而坚硬，就像……
老式的黑胶唱片！
这诡异的材质似乎还在缓慢地向上蔓延，取代他原有的皮肤。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对正常食物失去了兴趣，反而产生了一种对特定频率声音的奇怪渴望。
他的行为也变得有些异常，会在深夜独自聆听一些极其古老、充满噪音的录音，并声称在其中听到了“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