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斯基带着翻译张欢和几名士兵走进驿馆大堂时,一股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莫罗正襟危坐,目光如炬;他身侧立着四个穿黄马褂的大内侍卫,腰间佩刀出鞘半寸,寒光凛冽,另有四个八旗士兵守在门口,双手按在刀柄上,神情肃穆。这般阵仗,让随行的俄国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火枪,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洛夫斯基定了定神,刚要开口,张欢却先一步瞥见了太师椅上莫罗的眼神——那目光凌厉如刀,带着几分审视与冷厉,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先前在门口攒的那点嚣张气焰瞬间烟消云散。他这几天早已见识过莫罗的厉害,此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性子又强势得可怕,白天在会馆不过是多说了两句便挨了顿狠打,若是此刻触怒了他,说不定真会当场把自己宰了。
更让他心慌的是,他不过是个翻译,在洛夫斯基眼里根本无足轻重,真要是出了岔子,这位俄国副官多半不会为了他跟莫罗争执。识时务者为俊杰,张欢不敢有半分迟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顺势将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连抬都不敢抬,声音发颤道:“草民张欢,叩见莫大人!”
莫罗端坐着未动,眼帘微抬,目光扫过张欢那副额头贴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刚刚在驿馆门口,这张欢仗着俄国人撑腰,对守门差役狐假虎威、气焰嚣张;此刻到了自己面前,却吓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连头都不敢抬——这般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的小人,他最是看不起的。莫罗故意沉坐着不说话,既不叫他起来,也不出声斥责,就这般冷冷地看着他,算是给这个小人一点教训。
张欢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硌得生疼,脸上满是难堪,却不敢有半分表露。他在心里把莫罗骂了不下十遍,怨怼对方故意刁难,可抬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又连忙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看着张欢那个样子,莫罗知道教训得差不多了——毕竟还要和洛夫斯基谈正事,总不能一直耗在这个小人身上。恰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洛夫斯基上前一步,用略显生硬的中文开口道:“莫大人,在下洛夫斯基,见过大人。” 莫罗顺势收回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威严:“你起来吧。转告你的俄国主子,让他有话直说,不必绕弯子。”张欢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将莫罗的话翻译成俄语转达给洛夫斯基。
洛夫斯基全程看在眼里,心中虽对莫罗的刁难有些不满,却并未表露出来——他本就没指望对方会热情相待。听到翻译的话后,他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晃了晃道:“莫大人,这是五百两银票,还请您转交给被害者家属,算作我俄国使团的抚恤。”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书面道歉和士兵当面致歉,今日我们先交银票,以表诚意。明日一早,我便将正式的致歉文书送来。那三个士兵何时向家属道歉,全凭莫大人安排。”张欢连忙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翻译给莫罗听。
莫罗听完,缓缓点头。俄国人主动低头交出赔偿,已然给了台阶,他没必要穷追猛打——五百两白银对寻常百姓而言是笔巨款,足以安抚被害者家属;而书面道歉和当面致歉,更是为大清挣足了颜面。见好就收,才是谈判的上策。
“俄使倒是能明辨是非,我很欣慰。”莫罗语气缓和了几分,抬手示意,“俄使请坐。”洛夫斯基心中暗诽“莫罗这人真是做作”——自己话都说完了才让落座,这分明是故意拿捏。但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拱手道谢后,走到桌旁坐下。刚坐稳,他便将手中的银票递了过去。
莫罗接过银票,指尖捻了捻,淡淡道:“早该如此。”随后对一旁的差役吩咐:“给俄使倒杯热茶。”差役应声上前,给洛夫斯基斟了杯茶。洛夫斯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仍不放心,眉头微蹙再次确认:“莫大人,在下还是想多问一句——明日我们送来致歉文书,带着士兵赔罪后,您当真会即刻放人?不会再提出其他条件吧?”
莫罗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大清官员,向来言出必行。只要你们依约办妥文书与致歉之事,我绝不食言,更不会额外刁难。但若你们阳奉阴违,那先前的约定,自然作废。”
“只要你们兑现承诺,人自然会放。”莫罗放下银票,语气坚定,“明日致歉文书送到后,我会派人带着那三个士兵去被害者家中道歉。致歉完毕,即刻放人。”洛夫斯基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叨扰莫大人许久,我先行告辞。”
莫罗也跟着站起身,却没有送出门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洛夫斯基见状,也不介意,带着张欢和士兵转身离去。驿馆的大门关上的瞬间,巴特鲁的声音从莫罗身后传来:“大人,真要放了那三个俄兵?”
“他们若能兑现所有条件,自然要放。”莫罗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侍卫与差役,语气中带着几分审慎,“赔偿安抚了百姓,道歉挽回了体面,今日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况且自己也不必刻意激化矛盾。但俄国人这次是不是暂时服软还不知道,明日送文书、带士兵道歉,难保不会耍什么花样,必须盯紧了,不能出幺蛾子。”他顿了顿,不再看向窗外,而是对众人吩咐道,“值守的弟兄们打起精神,仔细巡查内外。其余人不用陪着了,该休息的就去休息,养足精神应付明日的事。”说罢,便转身踏上楼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