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周教授，剩下的部分……？”
周教授到底还保留着这代文人的风骨，懂就是懂，不懂也绝不装懂。
他遗憾地摇头道：“这部分内容我也实在看不明白，涉及的专业术语太深，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
“说实在的，我怀疑不仅是我，就算请外交部的高级翻译来，也未必能看懂。”
“恐怕只能带着说明书去一趟鹰酱那边才能翻译出来，还得确保那里有人懂中文。”
这话一出，现场原本喜悦的气氛顿时凝固，众人脸上都浮现出失落。
这年头想远渡重洋去鹰酱那边，实在不容易。十多年前双方还在棒子国那边掰过手腕，如今关系依然冷淡。
“周教授，您再想想办法吧，我们轧钢厂真的急需这批设备……”
李副厂长不甘心，语气急切。
其他干部也纷纷开口劝说，有人听说设备装不上，甚至失望得捶胸顿足。有人当场掉泪，哭声都传了出来。
至于他们是真心为无法提高生产而难过，还是想在大领导面前表现，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全场唯一真正失望到难以接受的人，大概只有易忠海。他还指望靠操作这些先进机器打个翻身仗呢！
要是装不上，他怎么当生产标兵？怎么受表彰？还怎么去兄弟厂指导安装？
这些目标都实现不了，院里的邻居和街坊们又会怎么看他！
“周教授，您再试试看，没关系，您提出方法我们来安装，不行就拆了重试，总能试出来的！”
易忠海语气恳切，话语里透出的不甘感染了周围的人。
“易师傅真是以厂为家，装不上先进设备，他是真的难过。”
“是，我也看出来了。”
“到底是八级工，觉悟就是高。”
“老同志钻研了一辈子技术，对先进工具的渴望可以理解。”
连大领导也被打动了，惋惜地说道：“老同志，别为难周教授了，他要是有办法，肯定不会推辞的。”
“恐怕，确实有不能再试的原因。”
周教授点头道：“大领导说得对，鹰酱的这套机床确实和我们平时用的差别很大，里面装了不少电子元件和数控模块，这些技术我们目前还没掌握。”
“如果不清楚安装原理就随便动手，很可能造成无法修复的损坏。”
“刚才试那一下已经冒了不小风险，最好还是找人把说明书翻译出来再说。”
他语气十分肯定。
易忠海嘴唇动了动，满脸失望。
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大领导也略显失望，鼓励了工人们几句，便准备带人离开。
就在这时——
“大领导，能让我看看说明书吗？”
“我平时会读一些工业类的英文报刊，稍微懂点英文，说不定能看懂一些。”
李进阳站了出来，语气谦和。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激动，尽量显得平静。
冷静。
一定要冷静。
越是重要场合，越不能慌。
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三次之后，李进阳走到了前面。
“李进阳……？”
轧钢厂的人都愣住了，互相看了看。
李副厂长几个更是目瞪口呆。
保卫科玩枪的，居然还懂英文？
易忠海也吃了一惊。
李进阳还会英文？
他不清楚，但也拿不准真假。
这小子读过高中，以前也爱看书，说不定真懂一点。
但要说李进阳能看懂连周教授都搞不定的专业说明书——
他不信。
“李进阳，别胡闹了，大领导工作忙，别耽误领导时间。”
他故意板起脸说道，就像在训自家院里不懂事的孩子。
“……海子，你是真的狗。”李进阳在心里默默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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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阳接着说道：“易师傅，我看看总归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能瞧出些门道来呢！”
“早点让先进机床运转起来，也能更快地推进咱们种花家的建设。”
他这般沉稳的姿态，让易忠海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这小子……该不会真懂吧？
“你……”
“哎，老同志，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我们得多鼓励、多支持嘛！”
大领导此时也从有人主动请缨的意外中回过神来，笑呵呵地插了一句。
易忠海只好闭上嘴，不再多言。
“小同志，你怎么会英文的？以前学过吗？”
李进阳露出略带“腼腆”的笑容：“我平时爱看书，看得杂，什么都接触一点。高中的老师恰好在毛熊待过，除了俄文，也会些英文，教过我一阵子。”
简单问了几句之后，大领导示意把说明书递给他。
周教授笑着摇摇头，将说明书交给了李进阳。
其实他心里也不信李进阳能翻译出连他都看不明白的内容。
英文和英文之间也有差别，日常用语和专业术语更是天差地别。
没有系统学习过的人，很难真正读懂专业内容。
“你看这里……还有这儿……这……这……这几处，都是我们还没安装到位的部分。”
“你能看懂哪些？”
周教授抱着“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心态问道。
只要眼前这年轻人能看懂一点，就算赚到了。
周围的人都紧紧盯着李进阳。
李副厂长眼睛睁得老大，一脸紧张。
所有人都盼着他能翻译出一两句来。
剩下的零件越少，猜对安装方式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易忠海却在心里拼命祈祷：一个都别看懂！千万别！
在众人注视下，李进阳缓缓抬起了头。
看懂什么了？
李进阳淡淡一笑。凭借他大师级的英语水平，这份说明书在他眼中比中文还要清晰明了。
自然全都看得懂。
“还行，基本都能看懂。以前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业期刊，正好深入钻研过。”
李进阳从容自信地笑道。
“全都看得懂？”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要知道，剩下的部分连精通英语的周教授都搞不定。
李进阳才多大年纪？
看上去最多二十岁。
他能比一位教授懂得还多？
与李进阳关系亲近的人，比如陈猛和李副厂长，都投来略带责备的目光。
他们怪李进阳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待会儿安装不上，肯定会让大领导失望。
要是因为他的失误把机床哪个部件弄坏了，那麻烦就更大了。
这些机床可都是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属于珍贵的国家财产。
当然，他们心里也存着一丝期待。
李进阳敢这么说，总该有点把握吧？
不需要太多，只要能看懂关键的数控组件和电子部分，剩下的就能慢慢摸索。
有人怀疑，有人惊喜，有人半信半疑。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
没人出声反对。
大领导笑了笑：“呵呵，没想到这位小同志还挺有信心，那就试试看吧。”
“好！”
李进阳当仁不让地接过了现场指挥权。
然而，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来，把刚才装好的部分都拆下来。”
拆掉？
众人面面相觑。
刚才费了那么大力气才装好的。
怎么现在又要拆了？
许多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高层领导。
“不必怀疑，既然这位年轻同志表示自己懂行，那我们就该听从专家的意见，专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高层领导一言定音。
李进阳感激地笑了笑：“感谢领导的信任。之所以需要先拆解，是因为这里需要先行安装……”
一番解释之后，现场再无人存疑。
随后的事情进展十分顺利。
在李副厂长狂喜的注视下，
在陈猛欣慰的目光里，
在易忠海难看的脸色前，
在周教授惊讶的视线中，
在高层领导赏识的眼神里，
李进阳轻松将说明书翻译了出来，甚至编写了中文版的说明，每个步骤都准确无误。
不仅是安装步骤，连运行方法、使用要点以及注意事项，他都逐一翻译清楚。
这让周教授感到十分惭愧。
他刚才翻译时，连主要内容都没能完全弄明白，更不用说这些细节了。
轰——
随着第一根钢材加工完成，现场顿时沸腾起来。
加工时间比现有旧机床缩短了好几倍，精度也有了显着提升。
同一名工人操作，加工质量和速度比使用旧机床时提高了至少三倍。
而且在加工不规则形状的特殊零件时，优势更为明显，废品率很低。
面对这一结果，
高层领导既欣喜又无奈地说道：“我们的工业基础，与他们相比，确实还薄弱不少。”
李进阳抓住机会说道：“有人先贫后富，有人先壮后衰。我们起步虽晚，但进步速度很快。再过些年，未必不能赶超他们。”
“好！”
高层领导笑道：“年纪虽小，气魄不小。你有这么丰富的外语知识，留在保卫科太屈才了。”
“杨厂长。”
“到！”
“别浪费人才。我们底子薄，要物尽其用。给这小子加点担子，安排他到你们商务部，多翻译一些国外文献。我会帮你们找资料，这对国家意义重大。”
“好好锻炼，过几年调到部委，会有重要岗位。”
“明白！”
“感谢领导提拔。”
在场众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眼神。
酸得牙疼。
李进阳的前途一片光明。
送走领导后，李进阳在无人处放声大笑了三分钟。
精心准备近一个月，只为这关键几分钟的展示。
所有付出都值得。
领导那声“好”，足以让他少奋斗十年。
毫不夸张。
下午，厂部的调令已送达保卫科。
…………
【全体工人同志请注意，现播报人事任命：原保卫科一大队队长李进阳同志，因成功组装先进机床，显着提升全厂高端零件产能，经厂领导会议决定，任命李进阳同志为商务部翻译科科长，享受十八级正科待遇，月薪八十九元整。】
【厂领导要求，全厂应学习李进阳同志自学奋进的拼搏精神……】
一车间内，易忠海听着广播。
脸色铁青，眼中燃着怒火。
那小畜生又升了，还连跳一级，直接成了正科！
更可气的是，这个商务部的翻译科，根本就是为他特设的。
想到这儿，易忠海心里堵得像团火。
世上最憋屈的，莫过于看着仇人步步高升。
若说还有更糟的。
那就是自己正走背运。
“易师傅，你操作新机床的申请被厂部驳回了……”
一车间主任走来，面色为难。
易忠海愣住了：“主任，为什么？全厂只有我们十个人会组装操作，为什么不让我上……”
主任惋惜道：“本来没问题，但李科长已经译完了使用手册，简单易懂，八级老师傅们看了都能上手。”
“机床少，老师傅多，你的条件……”
他瞥了眼易忠海缺了小指的右手，摇头走开了。
嗡——
易忠海只觉得脑子一嗡，耳朵里嗡嗡作响。
气得耳朵都鸣了。
那天，李进阳在没人的地方笑了多久。
海子就在没人的地方哭了多久。
太难了。
但凡和李进阳扯上关系的事，就没一件能办成。
他渴望荣誉加身、挽回尊严的梦想——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中午去二食堂打饭，易忠海竟看见傻柱笑得合不拢嘴。
他强忍心里的难受，不解地问：“傻柱，你没听见广播吗？”
“听见了。”
“那你这是……？”
“嘿嘿，一大爷是想问，为什么李进阳升职了，我还高兴是吧？我跟你说，这对咱们说不定是好事。”
傻柱神秘地笑了笑。
“好事？”
没等易忠海细问，就被后面排队的工友催着走了。
他满腹疑问地吃完饭，估摸着后厨忙得差不多了，又赶紧去找傻柱。
“说说看，怎么就成好事了？”
傻柱解下围裙擦了擦手，本想像以前那样跨坐在凳子上。
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
脸色难看地并拢双腿坐好。
“易师傅，你想，李进阳级别是升了，工资也涨了，可他去的是什么科？”
“翻译科！”
“对嘛！”傻柱一拍手，冷笑道：“我都打听过了，翻译科现在就李进阳一个人，完全是个光杆司令！”
见易忠海还有些不明白，傻柱又耐心解释：
“一大爷哎，你怎么还想不通呢？李进阳不在保卫科了，没人没权啦。”
“往后他能管的，就只有一排排资料柜，半点实权都没有！”
“咱们还怕他什么？”
“以前咱们怕他，不就是因为他在保卫科有权有势，能随便抓人吗？”
“现在他啥都不是了，懂不懂？”
“如今在院里，咱们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说到底，您三位大爷才是院里管事儿的，他李进阳算个啥？”
易忠海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傻柱，你想得太简单了。李进阳在保卫科当了那么久队长，能没有点人脉？”
“说不定他都不用自己动手，随便一句话就有人替他出头。”
“咱们还是别轻举妄动。”
李进阳给易忠海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他觉得，没把握的事，还是别轻易招惹李进阳。
傻柱却嘿嘿一笑：“一大爷，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李进阳熟悉的一大队今天下午就出任务去了，接下来是二大队负责厂区。”
“二大队的队长跟他不对付，谁还理他！”
“真的？”
易忠海一听，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当然，不然我高兴个啥？”
“一大爷，李进阳把咱们害得这么惨，老天有眼，总算轮到咱们出口恶气了！”
傻柱也激动得很，他对李进阳的恨，简直像江水翻腾。
特别是每次上厕所的时候。
失鸡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