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雪夜行军
戴鲲搬到了新生湖下面的房子里去了，从那天过后，他似乎刻意跟庄峤和萧干疏远一些。
他是旧时代船上被捆绑起来的一员，明白这艘破船迟早会沉没，但是无能为力之下，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庄峤很理解这种心情，如同一个人眼见自己乘坐的大船，因为四处都是细小的漏洞在漏水，你大声呼叫其他人快行动起来堵漏，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冷眼看你，觉得你是个疯子异类，最后你试图去堵，却发现千疮百孔根本没法，船长还叫你不要多管闲事，其他人还威胁你，再去堵就杀了你，呵呵，这时候你的心情该是有多绝望？
戴鲲是这个世道里最清醒看得最透的少数人之一，同时这种清醒也是让人最痛苦的事情。
好在他还有事情要做，新生湖的改造工程牵扯了他的所有精力，而搬到了这个隐蔽的地方，也可以减少外围的骚扰对民卫军造成的伤害。
因为民卫军的军寨性质和它的封闭管理规则，造成外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那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如今面对民卫军这个群体也开始发憷起来，毕竟之前已经在这边折损了好些人手。
会议过后，民卫军开始了重新的整编分配，原本的五千府军备案数据，现在被拆分成了三千人主力战兵，剩下两千全部交给庄峤，转为半兵半民的生营兵。
战兵的事情由萧干全权负责，包括训练，战阵，骑兵，斥候，武备等等，因为民卫军缺乏装备，庄峤给平洲府军衙门上书请求拨付一些装备的请函，没有激起一点水花，袁浩这混蛋真的是没有一点在意这个群体。
无奈之下，庄峤开始转向商人寻求帮助，可是在最近的松林府下辖之地金口镇上一打听之后，庄峤就大大摇头，那些家伙实在太贵装备不起啊！
一柄钢刀要价二十贯，一副牛皮轻甲要价十五贯，一支木柄长枪七贯，一副长弓加二十只羽箭要价三十贯，老天，别说装备了，就算人手一把刀就会要了庄峤的命。
轻重铠甲就不要想了，除了禁军府军精锐，任何群体不能单独装备，违者后果堪忧；冷兵器倒没有限制，但是远距离大威力杀伤性武器，例如大黄弩强弩这些，都是被勒令禁止买卖的东西。
所以现在的民卫军武备就是个笑话，除了萧干从原山府军那里掏出来的家底，民卫军拥有的只有两百柄破刀木盾，以及不到一百幅猎弓，连个大型山贼山寨的家底都不如。
萧干和庄峤坐在校场的高台上看着下面训练的场面，口吻里颇为自豪，“现在战兵训练不错，士气高昂，我看年底前，我们就需要出击检验一下。”
“这次我给你拖后腿了，府军衙门没有批复装备下来，大营里剩余的钱不多，不能给你们全数装备，我决定先给挤出你两百人装备的资金，剩下的需要在黄滩镇建立集市之用。”
“两百人够了，加上亲卫都有七百了。”萧干点了点头，“到时候采取装备轮换，再说战场上，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就算手里没有武器，难道就不拼命了麽？”
庄峤也微微颔首，“打通了松林和翠云山通道，得利的不止是杜冰，其实我们受益更大，黄滩镇的位置就决定了，这里注定会像几十年前一般，成为货物商贸的集中地。”
“营生上的事情我不太懂，还是老规矩，你出主意，我来干。”萧干站起身，“我回去研究一下亲卫们发回来的翠云山路线图去了，他娘滴，一片山上居然盘踞了这么大大小小七八个山贼窝子，可真让人大开眼界。”
庄峤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点，开出了资金使用项，让李秋去联系金口镇那边的铁匠铺子下单。
“参军，今天戴先生让人带了一个条子，说是叫我们带人转交给平州平武将军。”李秋正要出门时突然说起这件事。
“还有这事？”庄峤有些好奇，抽出那张条子看了看，上面是戴鲲问袁浩要东西的，“娄架，辅水分仪，三星轨，火药二百斤！”
前面三个估计是治水测量的玩意没听过，估计戴鲲也知道在黄滩镇根本不好弄这些东西，但是火药两个字一出现，却让庄峤蓦地瞳孔一缩。
火药啊，戴鲲居然要了二百斤火药？这个时代竟然都有黑火药了麽？那是要给新生湖开口子用的麽?这玩意，就没人在军事用途上使用麽？
一连串的问号冒出来，庄峤觉得这世界有些癫狂了吧？这玩意不该是穿越者的金手指扭转乾坤的麽？竟然都出成品了？
“李秋，为啥我们修军堡的时候，府衙都没有配给我们火药啊？”庄峤忍不住对着自己文书发出疑问。
“要那东西干嘛呢？”李秋有些摸不着头脑，“参军，那东西除了烟尘呛人，没啥用处的，声音炸得响倒是能吓人一跳，现在连西羌蛮子都不怕了啊？”
“不会吧？”庄峤有些疑乎，“这玩意不是能开山裂石？”
“哈，真能开山裂石的话，说不得府军禁军早就用上去攻城略地了，这东西大多都是举火易燃的引火之物，府军都是用在烽火台的。”李秋似乎知道得多一些，“属下以前在开物书上也看到过，一硝二硫三木炭基本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这玩意真没那么厉害，二百斤火药或许炸些小石头还行，大点的青石估计都够呛啊，只能给小孩子做炮仗玩玩罢了。”
这可奇怪了！庄峤抓了抓脑袋，火药既然都出来了，可为啥这个时代的人对它的应用一点进步都没有呢？问题出在哪里？
想不明白不要紧，弄点过来试试就行了，不过，自己怎么好开口跟袁浩提起来啊？那家伙现在根本把他们这群人当空气。
庄峤揉了揉眼睛，再度扫过戴鲲的那张纸条嘿嘿一笑，在李秋的诧异中拿起了笔，将数字二改成了五，好了，现在有五百斤了，到时候截留三百斤下来看看究竟。
金口镇隶属松林府，百年老镇的底蕴自然不是黄滩镇这种能够比拟，李秋的下单很快就被镇上的铁器铺子完成了，一百柄钢刀，一百只长枪，两百套缝了铁片的牛皮甲，还附赠了十面固了铁面的圆盾，一共消费五千三百贯，这还是李秋磨破嘴皮子后打折的价格。
所以说，军事武备这玩意真的不是简单有点钱就能玩的，这还只是买啊，后期用坏了要替换，羽箭那种消耗品更是大头，哎，还是太穷了！
搞钱啊，必须搞钱啊！庄峤把目光投在他亲自规划的市集草图上，那副图被他挂在了墙上，地址选择在松江以前的废弃码头口，规划面积大概在四平方公里，占据了五千多亩不好开垦的荒滩之上。
距离大营也就不到三里的路程，方便以后监管，也方便大营出入和军眷营的对外交流。
现在，除了给戴鲲改造水坝用去了二百人，所有人每天在上午萧干的操练过后，极大多数被弄去了开荒备春耕，剩下的就被庄峤安排了市集位置的前期基础清理。
那个码头太可惜了，几十年的废弃早已不能使用，当年那场大水生生将码头掩埋了大半，以至于现在清理非常耗时耗力，唯一能让庄峤安慰的是，他现在有人手有时间，缺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武器装备到位了，黄滩镇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量不算大，地面上有些地方甚至都没有完全被遮盖住，民卫军里人人都在庆幸今年的好时光，往昔苦难虽然历历在目，但现在换了一种方式活着真好。
萧干召集了战兵团队开会，作为大营的二把手庄峤当然不能缺席，这次的规模不大，只是把即将出征的队长千长召集了一部分而已。
这是战前作战会议，所以没有要李秋来记录，而是让庄峤这个记事参军干起了本职工作。
大帐内满满当当坐了接近五十个人，左侧一方挂起了萧干准备的地图，虽然粗糙了些，但是各个位置距离却标记得非常明确。
“民卫军此次出击，剿贼行动预期十五天，因为黄滩镇到翠云山直线距离七十多里，隔着松江坐船逆流倒是很近，但是容易暴露行踪，所以这一回我们得绕道从金口镇上游平江口渡江。”萧干拿着木鞭指了指位置，继续道，
“从平江口到翠云山行军两天，到达修整一天开始作战计划，目前翠云山盘踞的山贼一共八个，最大的三个分别是老虎岭，鹰嘴崖，以及黑石口三处，这三伙山贼相互之间形成的三角架结构，控制着整个翠云山山贼的主体，据我们得到的一些消息，三家山贼其实既合作又相互提防，所以想一网打尽并不容易。”
萧干说完，向庄峤眨了眨眼示意，“这次庄参军也要一起参与行动，出动人手总计战兵五百，辅助辎重五百，共计一千人，此次出征为自愿参与，非强制出征，如果到时战兵报名截止时致，空缺名额将由亲卫替补。”
这个主意是庄峤提出的，无论民卫军此刻士气多么高昂，可打仗出征总是伴随伤亡的，虽说富贵险中求，但在没有实际看到利益前，强制的命令总是有背于人心的考量。
府军亲卫为何不会抗拒这个命令，因为他们是有编制，是拿了军饷的，但是民卫军的战兵，此刻还没军饷的影子啊！府军衙门不承认他们的实际编制，自然没有军饷，民卫军的军饷以后从哪里来？
萧干和庄峤设计的方案里，最大的一头就是通过剿匪，看守商道收过路费等等，这也是目前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谁敢成军私自掏钱派发军饷？呵呵，你想干嘛？真那么干肯定会被当成造反了，平州府军的钢刀又不是有缺口的。
不过朝廷的制度漏洞也确实很大，像民卫军这种特殊的存在，既有成军之实，却又无军队资格的群体，都是被地方睁眼闭眼瞎糊弄着，只要他们不惹事不暴乱的就是烧了高香。
造成这种事实情况的，都是隆武朝现下越发尖锐的各种矛盾，不断积累下出现的奇葩产物。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解决方式，会导致问题终究有一天会全面爆发的。
人心可以引导，但不能欺骗啊！
耍弄人心的人一般都没啥好下场，所以庄峤才特意提出自愿加入出征的选项，让各个队长对战兵们说清楚，自愿才是出征后令行禁止的最大保障。
三天后，民卫军第一次出击队伍组编完成，主官萧干，参军庄峤，军法官萧乙，辎重官管理李秋，战兵下辖五个队，荣二，封不归，陆老虎，周正，王驼子五个队长组合，每队一百人出征，辎重辅助五百人，加上两名主官身边各五十名亲卫，合计一千一百零三人出击。
大营的防卫交给了萧丙，戴鲲被特意请回来坐镇，即便他有些不爽，但是知道萧干他们是去剿匪的原因后，二话不说就搬了回来。
“雪地行军虽然有背于兵法之要，但做好了就能出其不意。”戴鲲在他们临行前，单独跟庄峤和萧干说了些话，“民卫军成军时日短，还没见过血，是有必要操练，但也切记不要妄杀无辜啊！战兵不可怕，无辜妄杀变成兽兵就不好收拾了！”
“先生之言我等记住了！”庄峤和萧干拱了拱手，“大营里这些时日就拜托戴先生关照。”
认真说目前整个大营里地位身份最高的，戴鲲是当仁不让的那个，即便是带罪之身，可人家的资格段位，也不是庄峤和萧干能够比拟，就冲他能直接从袁浩手上拿到火药这种军需物资，就能明白这个大叔身上的含金量。
话说那三百斤火药，也被庄峤此刻安放在辎重队里特别保管着，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发挥些作用？
稀疏的雪花还在空中飘荡，民卫军们踏着号子出了大营，队伍有些长，在雪地中宛如一条蜿蜒而行的巨蛇，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越行越远。
冬季是百姓家一年中最难熬的时间，如果有了丰年的保障，冬季不为饥寒担忧还好些，万一遇到饥荒年景那就够惨，饥寒交迫这个词汇本身就是最悲惨的形容。
庄峤和萧干为啥违反了冬日不作战的常理，最大的因素就是想出其不意降低伤亡啊！
基本上这种冬天里，大多数人都不会离开温暖的巢穴，只要行军作战时间机遇安排得当的，基本都会收到奇效。
古往今来的雪天作战经典战例里，像李愬风雪下蔡州这种，基本都是占着出敌预料的便宜，也会得到出乎意料的最大战果。
可能很多人不太理解，古代行军打仗为何要带如此之多的民夫辎重兵，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道路难行，以及交通工具落后所致，人吃马嚼的消耗全靠脚力运输，没有庞大的运输基数，难道都去喝西北风麽？
因而古代大多数动辄几十上百万人数级别的战争里，民夫骡马手推车才是战争的主体啊，真正作战的士兵，实际上连一半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