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被政委轻轻挑破又迅速盖上的薄纱，此刻无声地悬浮在两人之间。
薄得几乎透明，却又重得让人心跳失衡。
纪黎明觉得喉咙像是被那甜腻的糖浆糊住了。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膝盖上的军裤布料。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叶祈安微微低垂的睫毛上，看着她平静侧脸上那不易察觉的紧绷。
谭政委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荡开。
“叶祈安同志。”
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异常郑重。
叶祈安闻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询问，似乎被他这过于正式的称呼和语气惊了一下。
纪黎明的心脏擂鼓一样敲着胸腔。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甚至有些莽撞：
“政委的话...我听着，心里...心里是极愿意的！”
纪黎明语速很快，像是怕慢一点就会失去全部勇气：
“我知道我就是个炊事兵，跟你这副团长比不了，没你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光明的前程......”
“但我会把后勤搞好，能把日子过踏实！”
他脸颊烧得厉害，额角又沁出汗来，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恳切：
“我就想...就想问问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我保证，以后只要你从海上回来，灶台是热的，饭是香的，家里...家里绝对让你省心！”
这番告白毫无预兆。
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却带着纪黎明式的全部真诚和滚烫。
叶祈安全然愣住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
她显然没料到纪黎明会如此直接地将政委那层暗示捅破。
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近乎笨拙却又重逾千斤的话来。
叶祈安看着他因紧张而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忐忑。
纯粹得让人无法怀疑其间的真心。
客厅里落针可闻，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她自己忽然变得清晰的心跳。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
纪黎明只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浸透裤子的布料。
叶祈安微微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嗯。”
只有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纪黎明心湖的巨石，轰然炸开滔天巨浪。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一个字不够，又或许是看他愣怔得几乎傻掉的模样，需要再确认一下。
叶祈安抿了抿唇，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也更清晰了些：
“我会考虑的。”
这不是敷衍，更不是拒绝。
在这个年代，由一位女同志，尤其还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女同志口中说出“我会考虑”。
几乎就等于最大的认可和应允。
毕竟女孩子也是要矜持的。
纪黎明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一个有点傻气、却灿烂无比的笑容。
“真...真的？”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问出来的，声音都带了点颤。
叶祈安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那点笑意更深了些，她再次轻轻点头，这次的动作肯定了许多：
“嗯。”
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声音低了几分，却足够让他听清：
“你做的海苔糖...很好吃，以后...以后从海上回来，能吃到热饭，很好。”
她没有直接回应他那番“灶热饭香”的承诺，却用最朴实的话，接住了他捧出的那颗心。
轰的一下。
纪黎明只觉得心里炸开了无数朵烟花，绚烂得让他头晕目眩。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身后的凳子，手忙脚乱地扶住：
“好！好！太好了！”
叶祈安被他这反应逗得忍不住偏过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
只是那微微发红的耳根，表现了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里屋门缝后，偷听的谭政委捂着嘴，肩膀耸动，差点笑出声，被自家爱人嗔怪地拍了一下胳膊。
———
客厅里那点旖旎又无措的甜蜜气氛，很快被谭政委一家子的热情打断。
政委爱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出来，招呼他们上桌。
两个小家伙也围着桌子跑，嘴里还含着糖，含糊地叫着“叔叔”、“姨姨”，倒是冲淡了不少尴尬。
饭桌上，谭政委绝口不再提刚才那茬，只聊岛上的工作，聊最近的天气，聊两个孩子淘气的趣事，气氛倒也融洽。
只是目光偶尔在纪黎明和叶祈安之间扫过时，总会带上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饭吃得差不多了，谭政委放下筷子，满足地呷了一口茶，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终于又绕回了正题。
“既然话都说开了，心里也都愿意。”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安排一项寻常工作：“那我看，就抓紧时间，把该走的程序走一走。”
纪黎明立刻坐直了些，神情专注地看向政委。
叶祈安也放下了筷子。
她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正，等待着下文。
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谭政委看他俩这认真的架势，笑了笑：
“还能是什么程序？恋爱报告啊！咱们部队有纪律，这第一步总不能省吧？”
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先打恋爱报告，组织批准了，才能正大光明地处对象。”
“这是原则，也是对双方负责。”
“啊？哦！对！报告！要打报告！”
纪黎明这才如梦初醒，他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赶紧连连点头，“打！回去就打！我今晚就写！”
急切的样子，像是生怕晚一秒组织就不批了。
谭政委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又看向叶祈安，语气温和，但同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祈安啊，你呢？你这级别，打报告更得及时，给同志们做个表率。”
“是，政委，我明白。”
叶祈安也微微颔首，清晰而平稳，带着她一贯的沉稳力度：
“明天我会按照规定流程及时递交恋爱报告。”
没有扭捏，没有羞涩，只有一种冷静地接纳和履行程序的坦然，仿佛这本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理应如此的事情。
谭政委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他就欣赏叶祈安这股子大气和干脆利落劲，不像有些女同志遇到这种事就慌了手脚。
谭政委拊掌笑道：
“好！都是好同志，觉悟高，效率也高！”
他话锋一转，像是自然而然地延伸：“这恋爱关系确定了，互相多了解，加深革命情谊。”
“我看啊，要是各方面都合适，感情稳定，年底前把结婚报告也一并考虑了，倒也省事，你们觉得呢？”
这话里的意思比刚才又进了一大步。
纪黎明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都屏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叶祈安，等待她的反应。
他不敢贸然答应，生怕唐突了她。
叶祈安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微微垂眸，似在认真思索。
几秒后，她抬起眼。
语气平和而郑重，仿佛在汇报工作：
“政委考虑得很周到。”
“如果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双方确实认为思想、性格、志向上都契合，符合组织对革命伴侣的要求，届时提交结婚申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个人没有意见，同意这个安排。”
纪黎明在一旁听着，他立刻跟着表态：“我也没意见！都听组织的，听...听祈安同志的！”
谭政委看着眼前这一对。
一个沉稳干练，一个真诚踏实。
他越看越满意，哈哈大笑：“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政委爱人也笑着嗔他一句“就你心急”，眼里却满是祝福。
叶祈安微微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姿态从容。
只是那茶杯沿口后，无人得见的唇角，终究是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而柔软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