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的死寂，只持续了三息。
孟山沉重的身体砸在地上，激起的尘埃还未完全落下。
秦岚撑着刀，剧烈地喘息，胸口的起伏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她看着脚下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看着从他脖颈和后心汩汩流出的、颜色越来越暗的血，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正在飞快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然后是恐惧。
“哐当。”
她右手的刀脱力滑落，在石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她的手开始抖，不受控制地，从指尖蔓延到整条手臂。她想后退，脚下却像生了根，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亲手制造的死亡。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快步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她身边。
那是个同样穿着劲装的女人，眉眼间与秦岚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更沉稳些。她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而是先捡起了秦岚掉落的刀，然后伸手，用力握住秦岚颤抖的肩膀。
“阿岚，结束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你赢了。”
秦岚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抬头看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另一个通过选拔的修士，一个抱着长剑、神情冷漠的青年，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孟山，便收回了目光。他靠在一旁的石柱上，自顾自地用一块布擦拭着自己的剑鞘，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不过是一出无聊的闹剧。
管事赵忠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波澜。
他朝旁边候着的家仆招了招手。
“拖下去。”他吩咐道，声音平淡得像在说扔掉一袋垃圾，“搜一下身上有没有身份牌，查清来历，送十块下品灵石去他家里。要是没家，就找个地方埋了。”
“是。”
两个家仆立刻上前，熟练地架起孟山的尸体，朝着偏门拖去。地上留下一道刺眼的、断断续续的血痕。
曹三阳坐在最远的墙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手心里的白玉瓶和那块伙房木牌，被汗水浸得又湿又滑。
一条命，在管家嘴里，只值十块下品灵石。
他看着那个被姐姐扶住、身体仍在发抖的秦岚。她用命，换来了一个站在这里的资格。
而自己，用最后的脸面，换来了一瓶丹药和一顿饭。
巨大的差距，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和他们之间。他甚至连嫉妒的情绪都生不出来，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自我厌弃。
就在这时，府邸那扇厚重的正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连那个擦拭剑鞘的冷漠青年，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直了身体。
赵凝一身黑裙，从门内缓缓走出。
她一出现，整个院子的气温仿佛都降了几分。那股清冷而强大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赵忠快步迎了上去，躬身行礼。
“家主。”
“选好了？”赵凝的目光在场中扫过，最后落在那三个通过选拔的修士身上。
“回禀家主，已经选定三人。”赵忠恭敬地回答。
赵凝的视线，被家仆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吸引了。她顺着血痕看去，看到了偏门角落里那具还未被完全拖走的尸体。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死人了？”
赵忠的腰弯得更低了：“选拔之中，刀剑无眼，总有意外。”
“意外？”赵凝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质问的意味，“赵忠，我让你选护卫，不是让你办生死斗。”
“家主息怒。”赵忠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是属下考虑不周。但只有经历过生死搏杀，才能选出最顶用的人。赵家……需要的是能拼命的，不是来吃饭的。”
赵凝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忠。
那平静的眼神，却让赵忠感觉到了山一般的压力。
院子里落针可闻。
那些落选的修士，本已准备离开，此刻也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许久，赵凝才移开视线，目光扫过那些或带伤、或沮丧的落选者，也扫过了角落里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曹三阳。
“把他们，都留下。”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赵忠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家……家主？”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您是说……”
“我说，所有来应选的，只要不是奸细，全部录用。”赵凝的语气不容置疑，“赵家不缺这几口饭。”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护卫的月钱，照旧。其他的，编入家丁，负责府内杂务。以后，选拔不许再见血。”
说完，她不再看赵忠那张写满震惊的脸，转身便走回了门内。
厚重的大门，再次无声地合上。
整个院子，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和议论声。
“我……我没听错吧？”
“都录用了？我们都被录用了？”
“天啊！赵家主真是菩萨心肠！”
赵忠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摇了摇头，低声自语。
“小姐，您还是……太仁慈了。”
曹三阳依旧坐在墙角。
他看着周围那些喜出望外的人，看着他们互相道贺，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
掌心里，那块写着“伙房”二字的木牌，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也是被录用的一员了。
不是靠实力，甚至不是靠乞求。
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一个念头。
他像个被随意丢进篮子里的添头。
一股比被踹断肋骨时更强烈的屈辱感，从他心底最深处，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