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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枫溪镇还裹着层薄雾,济世堂的竹门 “吱呀” 推开时,陈建国的鞋尖先沾了片带露的枫树叶 —— 那叶子红得透亮,边缘卷着点白霜,是夜里风刮落的。他刚要弯腰捡,就听见脚边传来 “沙沙” 的轻响,低头一看,三个半大的小孩正蹲在门槛旁,手里攥着磨得光滑的细树枝,在青石板上一笔一划地画枫叶。

领头的小孩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还打着补丁,树枝在他手里攥得发紧,画到枫叶的锯齿边时,总忍不住抬头往济世堂里瞟;旁边两个小孩一个扎着羊角辫,一个光着头,树枝尖都快被磨平了,石板上的枫叶却歪歪扭扭,像被风揉过的纸团。

听见开门声,三个小孩 “噌” 地站起来,蓝布褂子的小孩往后缩了缩,树枝差点掉在地上,光着头的小孩赶紧把他往身后挡,却也怯生生地盯着陈建国的西装 —— 那衣服上的枫叶补丁在晨雾里泛着红,是小丫上次缝的,在小孩眼里,总觉得 “陈先生的衣服跟镇上人不一样,是见过大世面的”。

沉默了半晌,蓝布褂子的小孩终于憋出句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陈先生,你…… 你能教我们认字吗?”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片压平的枫叶,递过来时手还在抖,“我们想跟你一样,能写‘枫’字,写在枫叶上,贴在自家门上。”

陈建国接过枫叶,指尖触到小孩掌心的薄茧 —— 那是上山捡柴、下地拔草磨出来的。他忽然想起乐乐五岁那年,也是这样攥着片枫叶跑过来,仰着小脸喊 “爸爸教我写‘枫’,我要写给爷爷看”,那时候他总说 “等爸爸忙完这阵”,结果忙到爷爷走了,乐乐的 “枫” 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心口像被暖雾裹住,他蹲下来,声音放得柔:“好啊!咱们就用枫叶当写字板,我教你们写,保证比画在石板上好看。”

他转身往院子里走,特意挑了几篇叶脉清晰、没破损的枫叶 —— 有深红的,有浅红的,还有片边缘带点黄的,像撒了把碎金。回来时,三个小孩还站在原地没动,蓝布褂子的小孩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的树枝都快攥出水了。陈建国把枫叶分给他们,又去柴房找了几根新砍的细树枝,用刀轻轻削尖了头:“这个写字不费劲儿,你们试试。”

刚分完,就听见院外传来 “哒哒” 的脚步声,小丫挎着个布包跑进来,辫子上还系着根红绳,一看见小孩手里的枫叶,就凑过来:“先生!他们也学认字吗?我也要学!我要写‘家’字!” 她从布包里掏出片最大的枫叶,是昨天特意捡的,压在枕头底下烘了一夜,现在还带着点体温,“我要把‘家’字写在这片叶子上,贴在我的草屋门上。”

陈建国笑着把树枝递给她,小丫赶紧攥住,像握住了宝贝。他蹲在青石板旁,先拿起片深红的枫叶,用树枝尖在叶面上轻轻划:“‘枫’字是左右结构,左边是‘木’字旁,横、竖、撇、点,要写得窄点;右边是‘风’,横撇、横折钩、撇、撇,这两撇要像枫叶的尖,不能太长。”

树枝划过枫叶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树叶。蓝布褂子的小孩跟着写,写 “木” 字旁时太用力,树枝尖戳破了枫叶,他眼圈一下子红了,慌得要把枫叶藏在身后。陈建国赶紧按住他的手:“没事,破了才特别,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被虫咬过的枫树叶?更有意思。” 他说着,在破洞旁边补了个小圆圈,“就当是枫树上的小果子,多好看。”

扎羊角辫的小孩看了,也故意把 “风” 字的撇写得长了点,举着枫叶笑:“先生!我的枫叶有长尾巴!” 光着头的小孩更调皮,在 “枫” 字旁边画了个小太阳,说 “这样枫叶就有阳光晒了”。院子里的笑声引来了路过的村民,李大婶挎着针线篮走过来,看见石板上的枫叶和小孩们的模样,笑得眼角都皱了:“陈先生,你干脆办个‘枫叶学堂’吧!咱们镇的小孩除了放牛、捡柴,还没正经学过认字呢,你就当他们的先生!”

刚说完,张村长也拄着拐杖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刚编好的竹篮:“李大婶说得对!我来出木头,让铁匠打几张桌子,就放在济世堂的院子里,这儿晒得到太阳,还能闻着药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他转头看向陈建国,眼神里满是期待,“建国,你看行不?镇上人都信你,你教出来的小孩,肯定有出息。”

陈建国没推辞,看着小孩们亮晶晶的眼睛,他想起乐乐以前总抱怨 “爸爸从不参加我的家长会”,现在能给这些没机会读书的小孩当先生,好像也是在补自己以前的遗憾。“行!” 他点头,“咱们明天就开始,每天早上教一个时辰,谁想学都来。”

中午刚过,张大叔就扛着两根粗木头过来了,木头还带着松脂的香味;铁匠也推着小车来,车上放着刚打好的铁钉和木刨子,说 “下午就能把桌子做好,保证小孩们坐着舒服”;小丫也没闲着,跑回家把自己捡的枫叶都拿来,说 “要贴在桌子上,让桌子像枫树林”。

太阳快落山时,三张粗糙却结实的木桌终于做好了。小孩们围着桌子转,蓝布褂子的小孩伸手摸了摸桌面,又赶紧缩回来,怕把桌子弄脏;小丫则把枫叶一片一片贴在桌沿上,红的、黄的、浅红的,像给桌子围了圈枫树林。

晚上,陈建国坐在新桌子旁,月光透过竹窗洒在枫叶上,泛着淡淡的光。他从怀里摸出怀表,表盘上映着枫叶的影子,正好叠在 “枫火映心” 的刻字上,像个小小的 “家” 字。怀里的怀表轻轻发烫,他忽然想起乐乐上小学时,第一次拿回满分的生字本,也是这样举着跑过来,声音里满是骄傲:“爸爸你看!我写的‘家’字被老师画了红圈!” 那时候他忙着看策划案,只匆匆瞥了一眼,现在想起来,竟觉得那红圈比任何项目奖金都珍贵。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枫树叶的香气,拂过桌沿的枫叶。陈建国忽然明白,不管在哪个时空,“教认字” 从来都不只是教一个字的写法 —— 在城里,他教乐乐认字,是想让他 “有出息,以后不用像爸爸这么累”;在枫溪镇,他教这些小孩认字,是想让他们 “有希望,能知道除了种地、放牛,还有别的活法”。这两种心意,一种藏着对儿子的期许,一种裹着对陌生人的温情,却同样珍贵,同样能暖到心里去。

他伸手摸了摸桌沿的枫叶,那叶子还带着点白天的温度。明天,这里就会坐满拿着枫叶、握着树枝的小孩,会响起一笔一划的写字声,会有小孩问 “先生‘爱’字怎么写”“先生‘远方’是什么意思”。这些细碎的声音,会像枫树林里的风,吹走他中年的焦虑,吹亮他心里的光 —— 原来被需要,被期待,就是最好的 “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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