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北风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卷着冰冷的雪沫，抽打着定襄城低矮的土坯城墙。城头稀疏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几个蜷缩在垛口后、裹着厚重皮袍打盹的突厥哨兵。这座颉利可汗昔日的牙帐之一，如今作为阿史那社尔大军后方的粮秣重地，在这样一个酷寒的深夜，显得格外沉寂而松懈。绝大多数守军早已钻回温暖的营房或民宅，沉浸在睡梦之中，根本无人能想到，数百里外正与社尔特勤“对峙”的唐军主力，会如同鬼魅般穿越死亡绝地，兵临城下。
然而，死神已然降临。
在距离东门不到一里的黑暗之中，苏定方如同冰冷的石雕，端坐于马背之上。他微微眯起眼睛，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让他能清晰地看到城头哨兵呵出的白气，甚至能数清垛口的数量。他身后，五千精锐骑兵如同蛰伏的猛兽，人与马皆静默无声，唯有甲叶在极细微的调整中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凛冽的寒意似乎无法穿透他们被龙魂之力烘暖的躯体，只有那压抑到极致、亟待喷发的战意，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一名斥候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到苏定方马前，低声道：“将军，门洞守卒四人，皆围火取暖，并无警觉。吊桥绞索陈旧，可用强弩射断。”
苏定方缓缓点头，目光依旧锁定着东门。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那气息沉入丹田，与体内奔腾的龙魂之力交融，化作一声低沉却清晰无比的命令： “弩手上前，目标吊桥绞索，三轮急射，断其归路！” “第一队，解决门洞守卒，抢占城门，肃清通道！” “其余各部，随某杀入城中，直取府库粮仓！遇抵抗者，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铁血意志，精准地传入身后每一位旅帅、队正的耳中。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最简洁致命的指令。
“得令！”压抑的回应如同低沉的闷雷。
数十名手持强弩的劲卒无声地越众而出，迅速在黑暗中寻找最佳射击位置，冰冷的弩机对准了黑暗中吊桥绞盘的轮廓。
苏定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横刀，刀身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出一丝凄冷的寒芒。
下一瞬，他手臂猛地向前一挥！
“放箭！”
“嘣！嘣！嘣！”弩弦剧烈震动的闷响骤然打破夜的死寂！数十支特制的、带有倒钩和加重箭头的弩矢撕裂寒风，精准地攒射在东门那木质绞盘和粗大的绳索上！
“咔嚓！嘣……！”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接连响起！不堪重负的绳索猛然崩断！沉重的吊桥失去了牵拉，轰然坠落，重重地砸在护城河的对岸，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溅起无数雪沫！
“敌袭！！！”城头上，终于有被巨响惊动的哨兵发出了凄厉欲绝的呐喊，声音却瞬间被更恐怖的声浪淹没！
“大唐！万胜！” “杀！！！”
苏定方一马当先，如同脱缰的疯虎，暴喝声中已冲过吊桥！身后五千精锐骑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洞开的东门！
城门洞内，四个刚被巨响惊醒、还没来得及抓起兵器的突厥守卒，只看到一片令人窒息的黑色浪潮裹挟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刀光一闪，四颗满脸惊愕和恐惧的头颅便已飞起，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土墙上！
“冲进去！控制城门区域！向外扩散！”苏定方的声音在混乱的厮杀声中依旧清晰，他手中的横刀化作一道道死亡弧光，每一次挥砍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龙魂之力赋予他的不仅是力量，更有一种战场上的绝对冷静和精准判断。
唐军骑兵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涌入城内。他们以十人一伙、五十人一队为单位，无需过多指令，便自发地沿着主要街道向纵深猛插，同时分兵清剿两侧房屋中可能存在的敌人。他们的配合默契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往往一名突厥兵刚从屋内冲出来，就会被来自不同角度的三四把横刀同时砍中！
“挡住他们！快挡住他们！”一个穿着千夫长服饰的突厥军官衣衫不整地冲上街道，声嘶力竭地试图组织抵抗，挥舞着弯刀，“不要乱！向我靠拢！长生天保佑……”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捂着喷血的脖子踉跄倒地，最后的视野里，是无数唐军铁蹄无情地从他身边掠过。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东门为中心，向着全城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突厥士兵和部落民惊慌失措地涌上街道，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他们很多人来不及穿戴铠甲，甚至赤手空拳，迎面撞上的却是武装到牙齿、组织严密、杀戮效率极高的唐军战士。
“唐军从哪里来的？！” “快跑啊！东门破了！” “去西门！从西门走！”
哭喊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响彻全城！许多突厥人试图纵火制造混乱，但寒冷的天气和唐军迅速的推进使得火势难以蔓延，反而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与此同时，李道宗和张公瑾率领的左右两翼大军，也已准时对西门和北门发起了猛攻。
西门之外，李道宗白须飘洒，却威风凛凛，手中长枪指向城门：“擂鼓！攻城！弩炮上前，给老夫砸开那扇破门！儿郎们，休要让一个突厥崽子从西门溜走！”
巨大的攻城槌被推上前，伴随着震天的战鼓声和士卒的号子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并不坚固的西门。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压制着稀稀落落的守军。很快，西门也被轰然撞开，唐军如同潮水般涌入，与试图从此处逃窜的突厥人撞在一起，展开了血腥的巷战。
北门情况类似，张公瑾指挥若定，利用兵力优势，多路并进，很快也突破了防御，杀入城内，并迅速派出兵力向北延伸，彻底封锁了通往碛口的道路。
南门外，李靖立马于高坡，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陷入一片火海和杀声中的定襄城。冲天的火光将他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这座正在被他亲手摧毁的城池。
“报……大总管！苏将军已完全控制东城区，正在向中心府库推进！”
“报……李将军已破西门，正在清剿残敌！”
“报……张将军已控制北门及城外要道！”
“报……城内突厥守军已陷入混乱，各自为战，抵抗正在迅速瓦解！”
传令兵如同走马灯般来回奔驰，将最新的战况不断汇总到李靖这里。
侯君集按捺不住战意，抱拳请命：“大总管！末将请率步兵入城，肃清残敌！”
李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准。记住，重点控制府库、粮仓、马场、水源。负隅顽抗者，杀无赦。降者，可免死。”
“得令！”侯君集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转身大吼：“步兵营！随我进城！让突厥崽子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数以万计的唐军步兵，排着严整的队列，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南门开入城内，开始逐街逐巷地进行拉网式清剿。他们的加入，彻底粉碎了突厥人任何可能重新组织起来的企图。
城内，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巷战阶段。但所谓的抵抗，更多是绝望的困兽之斗。龙魂加持下的唐军，无论是在单兵格斗、小队配合还是整体意志上，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在一处街角，程知节挥舞着他那招牌式的长柄战斧，如同旋风般将三名试图抵抗的突厥武士连人带武器劈成两段，鲜血和内脏溅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哇哇大叫：“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尉迟老黑，你那边几个？”
不远处的尉迟恭正用马槊将一个突厥军官钉死在土墙上，闻言吼道：“闭嘴！程胖子，赶紧杀完了去抢府库！别让好东西都让苏定方那小子摸完了！”
秦琼则更加沉稳，他率领一队精锐直扑城中疑似首领府邸的地方，长枪如龙，点、刺、扫、拨，动作简洁高效，挡者披靡，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他的目光锐利，不断扫视着周围环境，防止冷箭和陷阱。
苏定方已然冲杀到了城中心的府库区域。这里聚集了最后一批还算有组织的突厥守军，试图凭借府库的高墙做最后抵抗。
“弓箭手压制墙头！跳荡兵，给我上云梯！刀盾手，撞门！”苏定方的命令短促有力。顿时，箭雨泼洒向墙头，压制得守军抬不起头。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唐军士兵口衔横刀，如同猿猴般敏捷地攀上云梯，迅速与墙头的守军展开了白刃战。
“轰！”一声巨响，府库厚重的木门被合力撞开！门后的突厥守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如狼似虎冲进来的唐军刀盾手砍翻在地！
“控制所有库房！清点物资！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苏定方大步踏入府库院落，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粮草和物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此战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已然达成。
随着府库的易手，城内最后成建制的抵抗也宣告瓦解。剩下的，只有零星的战斗和绝望的逃亡。
天色渐渐放亮，黎明的曙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硝烟，照亮了这座经历了一夜血腥洗礼的城池。街道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废弃的兵器、燃烧的残骸和跪地乞降的俘虏。唐军的旗帜在各个城门和关键建筑上飘扬，宣告着这座城市的易主。
李靖在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策马踏入满目疮痍的定襄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并无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平静。
“传令各军，统计战损，清点俘获，扑灭余火，安抚……呃，或许没什么需要安抚的当地人了。”李靖的声音平静无波，“加固四门防务，派出远探斥候，警惕阿史那社尔可能出现的反扑或溃兵流窜。”
“是！”身边的参军立刻记录并传达命令。
定襄城，这座突厥人在漠南的重要据点，在一夜之间，以一种雷霆万钧、近乎不可思议的方式，易主了。这场破城之夜，不仅斩断了阿史那社尔的后路和粮草，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所有突厥人的抵抗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