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文家小院的灯火熬过了几度春秋。当文炎敬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金榜之上,二甲第七名的位置时,那方沉寂了太久的院落,终于迎来了迟来的、震耳欲聋的喧腾。报喜的差役敲锣打鼓,街坊邻里纷纷涌来道贺,小小的门庭几乎要被踏破。文老太太浑浊的老眼闪烁着激动的泪光,腰板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如兰站在丈夫身边,看着那身簇新的进士青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眉目清朗,意气风发,心头百感交集。那些深夜的孤寂,那些指尖的粗粝,那些琐碎的操劳,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值得的注脚。
文炎敬被外放为江南某富庶之县的县令。虽是七品,却是实打实的亲民官,手握一县刑名钱粮,前途可期。离京赴任前,盛家自是风光大办了一场。这一次,王若弗的眼泪不再是愁苦,而是扬眉吐气的欢喜与对女儿未来隐隐的担忧交织。盛纮看着这个曾经被他百般嫌弃的寒门女婿,如今身着官袍,举止沉稳,也不得不捻须点头,眼中多了几分认可与期许。
如兰随着文炎敬,带着文老太太,踏上了南下的官船。离了汴京的繁华,也离了文家那方逼仄的小院。她望着两岸渐次展开的江南水乡风光,心中充满了对崭新生活的憧憬。县令夫人——这个身份,让她终于有了一种苦尽甘来的扬眉吐气之感。她暗暗发誓,定要做一个贤内助,替夫君打理好后宅,赢得官声。
然而,官场后宅的天地,远比如兰想象中更为复杂幽深。甫一到任,现实便给了她当头棒喝。
文炎敬初入官场,满腔抱负,锐意革除前任留下的积弊,清理积案,整顿吏治。他性情清正,不谙官场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行事难免刚直急切,触动了不少本地胥吏和乡绅的利益。明枪暗箭,流言蜚语,很快便如影随形。县衙后宅,亦非清净之地。
同僚家眷的交际应酬,繁复而微妙。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夫人太太们,言语间机锋暗藏,攀比炫耀,试探拉拢。如兰性子直爽,不善逢迎,有时一句无心之语,便可能被人曲解,传回前衙,成了攻讦文炎敬的把柄。她处处小心,却仍感如履薄冰,心力交瘁。
更大的烦恼,来自文家那些闻风而动的亲戚。文炎敬高中得官的消息传回老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多年不走动的近邻,如同嗅到血腥的苍蝇,纷纷涌来。有的打着“投靠”的旗号,拖家带口,想在县衙谋个差事;有的哭诉家道艰难,求“青天大老爷”侄子救济;更有甚者,仗着是“县太爷亲戚”的名头,在乡里横行霸道,惹出事端,最后都闹到如兰面前,要她“看在亲戚份上”帮忙摆平。
文老太太虽明事理,却也架不住那些沾亲带故的苦苦哀求,有时难免心软,在如兰面前说几句“到底是亲戚”、“能帮则帮”。如兰夹在中间,既要维护丈夫的官声,不敢应承那些非分要求,又怕伤了婆婆的心,更怕落下个“发达了就忘了穷亲戚”的刻薄名声。那些亲戚见所求不遂,便在背后嚼舌根,说县令夫人“架子大”、“瞧不起穷亲戚”、“心肠硬”。流言蜚语传回后宅,气得如兰肝疼,却又百口莫辩。
夜深人静,听着前衙丈夫为公务烦心归来的沉重脚步,看着案头堆积的、需要她打点回应的各家夫人拜帖,再想到白日里那些纠缠不休的亲戚嘴脸,如兰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憋闷得喘不过气。巨大的委屈和压力让她无处宣泄,只能提笔,将满腹的辛酸、焦虑、迷茫,化作一封封厚厚的家书,寄往禹州,向那个曾经在她困顿时伸出援手的五妹妹——明兰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