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江南造船厂,江风裹着松木的清香,吹得船坞上空的帆布猎猎作响。五艘崭新的蒸汽船正并排泊在船坞里,黝黑的船身像蛰伏的巨兽,烟囱里偶尔喷出几口白汽,在湛蓝的天空下散成淡淡的云。
“云鹏号、云鹤号、云鹄号、云雁号、云雀号……”兵部侍郎周明远站在栈桥上,逐个念着船舷上的名号,指尖划过冰凉的钢板,声音里满是惊叹,“这船身用的锰钢,果然比松木结实百倍。”
郑伟站在他身旁,望着正在吊装火炮的工匠们,嘴角带着笑意:“周大人有所不知,这钢板是从西洋引进的技术,经咱们的铁匠改良,硬度又高了三成。寻常的火铳子打上去,顶多留个白印。”
说话间,一台巨型吊车正将后膛炮稳稳吊上“云鹏号”的甲板。这炮比旧式前膛炮短了半截,炮身上刻着精密的刻度,炮口闪着冷光。“这是新研制的十二磅后膛炮,”郑伟解释道,“装弹不用从炮口塞,直接从后面填,射速比老炮快两倍,射程能到八里地。”
周明远凑近看了看,炮尾的螺旋闭锁装置做得极为精巧,他伸手摸了摸炮管,又敲了敲,眉头却微微皱起:“好是好,就是太费煤。”他转身指着船坞旁堆积如山的煤堆,“上次试航‘云鹏号’,不过跑了五十里,就烧了两吨煤。真要出海巡航,没个固定的煤栈,怕是走不远。”
这话戳中了要害。郑伟早有盘算,从怀里掏出一张海图,铺在栈桥的木板上:“大人看,我已让琼州府在莺歌海盐场旁开了煤矿,那里的煤质好,火力旺,下个月就能出煤。另外,还在泉州、宁波、威海卫选了三处港口,正建煤栈,每处能存五千吨煤,足够舰队周转了。”
周明远看着海图上用红笔圈出的煤栈位置,从南海到渤海,正好连成一条线,忍不住点头:“想得周到。有了煤栈,这蒸汽船才能真正派上用场。”他忽然想起什么,指着“云鹤号”甲板上的新式蒸汽机,“听说这机器是咱自己仿造的?比西洋的如何?”
“不瞒大人,”负责监造的工匠头老李凑过来,脸上沾着油污,语气却透着自豪,“咱仿的是英国‘威里士厘号’的机器,但加了个飞轮,转起来更稳,耗煤还少了一成。前儿试机,连续转了十二个时辰,一点毛病没出!”
正说着,“云鹏号”的烟囱突然“呜”地喷出一股浓白的蒸汽,轮机“哐当哐当”转了起来,船身微微晃动,竟缓缓往江中心挪了挪。栈桥上的工匠们都欢呼起来,连周明远都忍不住拍手:“动了!真动了!”
郑伟望着那艘缓缓移动的蒸汽船,想起十年前,朝廷还在用老式的沙船,出趟海得看季风脸色。如今,这些铁壳船不用等风,不用看浪,只要烧足了煤,就能一往无前。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奇技淫巧”的非议,那些对西洋技术的忌惮,在这轰鸣的轮机声里,都显得格外苍白。
“周大人,您看这船尾。”郑伟引着周明远走到“云鹏号”的尾部,那里装着一面巨大的螺旋桨,叶片在水里搅动,翻起雪白的浪花,“这螺旋桨比明轮更省力,还不容易损坏,是广东的铁匠琢磨出来的,用的是咱们自己炼的百炼钢。”
周明远蹲下身,看着螺旋桨转动的轨迹,若有所思:“照这么说,咱的蒸汽船,除了最初的图纸,里头的门道,都快成咱自己的了?”
“正是。”郑伟点头,“工匠们边造边改,光是这后膛炮的闭锁装置,就改了十七次,才总算不卡壳了。还有这锅炉,以前总爱炸膛,现在加了安全阀,压力一高就自动排气,安全多了。”
说话间,江面上的“云鹏号”已调转船头,稳稳地驶回船坞。船长站在甲板上,冲着栈桥敬礼:“报告大人,试航一切正常!轮机运转平稳,火炮试射精准!”
周明远站起身,望着五艘整装待发的蒸汽船,突然朗声笑道:“好!有了这些船,咱的海疆,才算真正有了把门的!”他转向郑伟,语气郑重,“郑大人,这扩编的舰队,就交给你了。兵部那边,我会尽快拨下军饷和煤钱,你只管让它们早日成军。”
郑伟拱手应道:“请大人放心,不出三个月,定让舰队能出海巡航!”
傍晚时分,船坞的工匠们都收工了,江面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蒸汽船的烟囱还在缓缓吐着白汽。郑伟独自留在栈桥上,看着夕阳给船身镀上一层金红。远处的渔民们划着小渔船经过,指着蒸汽船议论纷纷,眼里满是新奇。
“听说这铁船不用帆,烧煤就能跑?”
“可不是,刚才还看见它自己动呢!以后出海遇着海盗,有这船护着,咱可就踏实了。”
郑伟听着这些话,心里像被江风拂过,格外敞亮。他知道,这些蒸汽船不只是冰冷的铁壳,更是无数工匠的心血,是朝廷守护海疆的决心,更是让百姓能安稳讨生活的底气。
三个月后,五艘蒸汽船正式编入舰队。当它们列着队驶出吴淞口,烟囱里喷出的黑烟在天上连成一线时,沿海的渔民们都放下渔网,站在船头眺望,有人甚至对着舰队的方向磕头祈福。
郑伟站在“云鹏号”的舰桥上,望着茫茫大海,手里捏着那份标注着煤栈的海图。海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远处的海鸥跟着船尾飞翔,发出清亮的叫声。
他知道,蒸汽舰队的扩编,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还会有更坚固的船,更精准的炮,更广阔的海疆要守护。但只要这轮机的轰鸣声不断,只要匠人们的巧思不停,这片海,就永远会有属于他们的航标,稳稳地立在浪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