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韵端着茶具出来时,钱希和爷爷正坐在凉棚下的竹椅上。
凉棚爬满了丝瓜藤,叶子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点。
钱希正低头看着脚边的陶片——那是爷爷做坏了的坯子,被扔在地上当垫脚石,上面还留着清晰的指痕。
秦韵把青瓷茶杯放在石桌上,龙井在热水里舒展,茶香混着院子里的桂花香散开。
旁边的白瓷盘里放着南瓜子和刚切的苹果。
“茶来了。”
钱希抬头冲她笑了笑,低声道谢,又转向秦守礼。
“我们想拍的不只是手艺,还有老手艺里的生活气。比如您做陶时的样子,陶土在手里变化的过程,还有像秦店长这样,年轻人跟老手艺打交道的样子……”
他朝秦韵看了一眼,“我很喜欢秦店长做的陶艺品。如果用老法子配的陶土,捏出来的东西肯定带着新巧的心思,这种结合就很有味道。”
秦守礼听得眼睛发亮,拍了拍钱希的胳膊。
“你这小伙子会说话!我这手艺啊,就怕没人看没人学,你们肯拍,我求之不得!不耽误我做陶就行。”
钱希和小飞对视一笑,向秦守礼道谢,又问秦韵愿不愿意出镜。
秦韵刚端起茶杯,闻言愣了一下,抬头时正好对上钱希的目光。
他眼里带着笑意,看得她心头微动,连忙低下头,指尖捻着杯沿,小声说。
“嗯,可以的。”
凉棚外的风吹过,丝瓜藤的叶子沙沙作响。
——
秦守礼越聊越起劲,和钱希约好三天后拍摄,干脆拉着他去看墙角架子上的旧陶坯。
架子上有他年轻时捏的粗陶碗,碗沿磨得发亮;
有给罗卿捏的花瓶,瓶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蹲坐的石狮子、巴掌大的小茶宠,个个透着朴拙的手工感。
“你看这个狮子。”
他拿起一个鬃毛炸开的陶狮,兴致勃勃,“前腿故意捏得一长一短,看着像要扑过来似的。”
“再看这个。”
他拿起一只裂了缝的陶壶,“我跟我老伴刚结婚时做的,后来摔了,舍不得扔,用铜钉补了补,照样能用。”
钱希听得认真,相机挂在胸前,没急着拍,只是点头。
“这铜钉补得有意思,像给壶戴了串项链,比完整的还多了故事。”
他转头问秦韵。
“秦店长平时做陶,也会留这种‘不完美’的痕迹吗?”
秦韵站在旁边,轻声道,“有时候会。比如在杯底留个小小的指印,或者让釉色自然流淌,不刻意修得平整”
她想起自己店里的东西,钱希似乎总能看懂这些“不完美”里的心思。
小飞在一旁拿出本子记录,“秦老先生,您做陶的时候喜欢听点什么?我们好准备环境音”
“听啥?听陶轮转的声儿呗!”
秦守礼哈哈笑,“还有山上的鸟叫,风刮过桂花树的声儿,比啥音乐都好听”
小飞举着相机试拍,镜头对着院里的陶轮和墙角的青苔。
“希哥,上午的光线真舒服,落在陶土上,颜色都透着温润感”
“确实”
钱希走到陶轮旁,看着秦韵刚才捏了一半的杯子。
陶轮还在慢慢转,杯口刚捏出个雏形。他没碰,目光跟着轮盘。
“打算做个云纹杯,还没捏完。”
秦韵走过去,声音放轻了些。
钱希转过头,阳光落在他睫毛上。
“捏得挺好,像云在转。”
他顿了顿,“听秦老先生说,这陶土加了观音土,所以特别软?”
“嗯”
秦韵拿起桌上的陶土捏了捏,“爷爷说山上的土有灵性,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跟拍照有点像”
钱希笑了笑,“光影也得顺着光的性子。”
秦守礼在一旁听见,拍了拍钱希的肩膀,“小伙子懂行!”
“小伙子们,快尝尝我刚蒸的桂花糕!”
罗卿端着个白瓷盘走过来,盘里的桂花糕雪白雪白,撒着层金黄的桂花碎,热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
她看钱希和小飞的眼神,透着股亲近。
小飞连忙接过一块,钱希也跟着道谢。两人咬了一口,桂花的清香先散开,接着是米糕的软糯,甜而不腻。
小飞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谢谢奶奶!太好吃了!桂花味特别正!”
“那是自然”
罗卿被夸得眉开眼笑。
“我们云云从小就爱这口。你们要是不嫌弃,等会儿我装一盒带回去,给同事也尝尝”
钱希闻言,下意识地朝秦韵看了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
秦韵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心跳快了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假装整理围裙上的陶土碎屑,耳尖悄悄红了。
屋里的陶土味混着龙井的清香,窗外的鸟鸣清脆。
秦韵抬眼时,正看见钱希拿起相机,镜头对着架子上的陶罐、墙上的竹刀和木刻模具。
他拍得很专注,侧脸在晨光里轮廓清晰,手指调试焦距时,骨节微微动着。
秦韵站在陶轮旁,目光落在旋转的泥坯上。湿润的陶土随着转盘匀速转动,在她指尖的引导下渐渐升起杯壁。
轮廓已经大致成型,只是表面还泛着水光,素净得像初生的胚体。
她微微倾身,右手虚扶杯壁,左手控着转速,呼吸也跟着放轻。
窗外透进的天光斜斜打在泥坯一侧,映出一道柔和的弧线。
桌上散着几把刻刀,木柄已被磨得发亮,但她还没去动它们,要得等土再干些,那些细密的纹路才刻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