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在旧货市场的角落发现那个洋娃娃时，夕阳正把铁皮棚顶染成血红色。娃娃被塞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子里，露出半截米白色的蕾丝裙，金色的卷发缠着几根蛛网，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做工——瓷质的脸蛋雪白，睫毛是手工缝制的黑色丝线，只是左眼的玻璃珠不见了，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像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姑娘，这个不卖。”守摊的老太太突然开口，她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指关节皱得像老树皮，“这是我孙女的东西，忘在这儿了，我得等着她来拿。”
苏晓的手顿在半空，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她是个玩偶设计师，最近正为新系列“复古童年”发愁，这个洋娃娃的款式恰好是她苦苦寻找的民国风格，尤其是那身蕾丝裙的剪裁，带着一种旧时代特有的精致与诡异。“阿姨，我出五百块，就当买个样品。”她掏出钱包，抽出五张百元钞递过去，“我保证不会损坏，用完就还给您？”
老太太盯着钞票看了半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把钱接了过去，只是抓着苏晓的手腕时，力气大得惊人：“你要是非要要，就得答应我一件事——晚上别把它放在床头，也别跟它说话。”
苏晓只当是老人的迷信，笑着点头答应，抱着洋娃娃快步离开。走出旧货市场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还站在原地，朝着她的方向挥手，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风把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只隐约听到“缝补”“眼睛”两个词。
回到公寓时，室友林薇正在厨房煮面。看到苏晓怀里的洋娃娃，她手里的汤勺“哐当”一声掉在锅里：“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玩意儿？看着怪吓人的。”
“旧货市场淘的，是不是很有复古感？”苏晓把洋娃娃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仔细清理它身上的灰尘。金色卷发里的蛛网被挑出来后，露出头顶缝着的一块深色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新手缝的。她又翻到娃娃的背面，发现裙摆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瑶”字，丝线已经褪色，几乎要看不清。
“我总觉得这娃娃不对劲。”林薇凑过来，指着娃娃左眼的窟窿，“你看这里，边缘好像有血迹，还是新鲜的。”
苏晓凑近一看，果然在窟窿周围看到几点暗红色的印记，用指甲刮了刮，却怎么也刮不掉，反而像是渗进瓷胎里一样，越看越像干涸的血。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老太太说的话，可转念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旧货市场的东西，难免沾些污渍。
当晚，苏晓把洋娃娃放在书房的书桌上，对着它画设计图。直到凌晨一点，她才揉着酸痛的脖子起身，准备去卧室睡觉。路过书房时，她无意间瞥了一眼书桌，却发现洋娃娃的头转了过来，原本对着窗户的脸，此刻正朝着卧室的方向，右眼的玻璃珠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是在盯着她的背影。
苏晓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她明明记得，自己离开时特意把娃娃的脸转向窗户，怎么会突然转过来？她壮着胆子走过去，伸手想把娃娃的头转回去，手指刚碰到瓷质的脸蛋，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摸到了冰块。
“肯定是风刮的。”她小声安慰自己，把娃娃的头转回去，又用一本书顶住它的后背，确保它不会再转动。可等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客厅里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拖动裙摆。
凌晨三点，苏晓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像是用针缝布料，“沙沙沙”的，断断续续，从书房的方向传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书桌上的洋娃娃不见了，只有那本用来顶娃娃的书掉在地上，书页散了一地。
“林薇？是你在里面吗？”苏晓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她推开门，打开灯，书房里空荡荡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洋娃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她听到卧室里传来林薇的尖叫。苏晓赶紧跑过去，推开门一看，林薇正缩在床角，指着床头——那个洋娃娃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枕头上，左眼的窟窿里塞着一颗红色的玻璃珠，像是一颗血淋淋的眼球，而它的手里，正拿着一根缝衣针，针上穿着黑色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缠着林薇的一缕头发。
“它……它自己跑过来的！”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醒过来的时候，它就坐在这儿，手里还拿着针，差点扎到我的眼睛！”
苏晓的心脏狂跳，她冲过去，一把抓起洋娃娃，就要往门外扔。可就在她碰到娃娃的瞬间，手指突然被针扎了一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疼得松开手，洋娃娃掉在地上，左眼的红色玻璃珠滚了出来，露出里面的窟窿——窟窿里竟然塞着一小片指甲，指甲上还涂着粉色的指甲油，像是刚从人手上剪下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苏晓再也忍不住，抓起洋娃娃就往楼下跑，想把它扔进垃圾桶。可刚跑到楼下，就看到那个旧货市场的老太太站在路灯下，穿着那件蓝布衫，手里拿着一个针线篮，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丝线和几根缝衣针。
“我不是跟你说了，晚上别把它放在床头吗？”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瑶瑶生气了，她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你把她的眼睛弄丢了，她当然要自己找回来。”
“瑶瑶？”苏晓握紧手里的洋娃娃，感觉它在微微发烫，“她是谁？这个娃娃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太太叹了口气，从针线篮里拿出一颗白色的玻璃珠，递给苏晓：“瑶瑶是我的孙女，十五年前，她跟你一样大，最喜欢玩洋娃娃。有一天，她在院子里缝娃娃的衣服，被一根针戳瞎了左眼，血流了一地，没等送到医院就走了。”
苏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洋娃娃像是有了重量，压得她胳膊发酸。她看着老太太手里的玻璃珠，突然发现那颗珠子的大小，正好能塞进娃娃左眼的窟窿里。
“她走了以后，我就把她的眼睛缝进了这个娃娃里，让她能接着看这个世界。”老太太的声音开始发抖，“可上个月，有人偷了这个娃娃，还把她的眼睛抠走了。我找了整整一个月，才在旧货市场找到它，本来想等瑶瑶来拿，却被你买走了。”
“那……那娃娃里的指甲和头发是怎么回事？”苏晓的声音也开始发抖，她想起刚才娃娃手里的针，还有林薇的头发，“它为什么要偷这些东西？”
“瑶瑶在缝补自己啊。”老太太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她的眼睛没了，就找别人的眼睛；她的头发掉了，就找别人的头发；她的指甲断了，就找别人的指甲。她想把自己缝补好，然后找那个偷她娃娃的人报仇。”
苏晓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的洋娃娃突然动了一下，裙摆内侧的“瑶”字开始发光，像是有血在里面流动。她低头一看，娃娃的右手正握着那根缝衣针，针尖对着她的左眼，像是要把她的眼睛抠出来，缝进自己的窟窿里。
“快把眼睛还给她！”老太太突然大喊，把手里的玻璃珠扔给苏晓，“不然她会把你的眼睛当成自己的！”
苏晓手忙脚乱地接住玻璃珠，颤抖着把它塞进娃娃左眼的窟窿里。就在玻璃珠进去的瞬间，娃娃停止了挣扎，裙摆上的“瑶”字也不亮了，恢复成原来褪色的样子。只是娃娃的嘴角，不知何时向上翘了起来，像是在笑。
“好了，瑶瑶不生气了。”老太太走过来，接过洋娃娃，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发，“我会带她去找那个偷她娃娃的人，不会再让她打扰你了。”
苏晓看着老太太抱着洋娃娃离开的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夜色里，才敢大口喘气。回到公寓时，林薇已经收拾好卧室，只是枕头上还留着一根黑色的丝线，像是娃娃留下的痕迹。
从那以后，苏晓再也不敢买旧货市场的娃娃，也不敢再设计复古风格的玩偶。只是偶尔在深夜，她会听到窗外传来“沙沙沙”的缝补声，像是有人在缝补娃娃的衣服，又像是在缝补自己的身体。
有一次，她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上个月，有个小偷在旧货市场偷了一个民国时期的洋娃娃，后来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左眼被人抠走了，手里还握着一根缝衣针，针上缠着一缕金色的头发，跟那个洋娃娃的卷发一模一样。
苏晓看着新闻里的照片，突然想起老太太说的话——瑶瑶在找那个偷她娃娃的人报仇。她赶紧关掉电脑，缩进被子里，却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从窗户的方向，从书桌的方向，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下一个需要“缝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