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雨季总裹着股潮湿的甜腻。阿伟蹲在唐人街夜市的角落,把最后一箱佛牌摆上折叠桌,塑料布被雨水泡得发涨,印着的“开光招财”四个字晕成了模糊的红团。
“阿伟,这个收一下。”隔壁摊位的阿婆递来个玻璃小瓶,瓶身蒙着层灰,里面装着半透明的淡黄色液体,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昨天收摊忘在这儿的,看标签像是‘人缘油’,你懂行,帮我问问是谁的。”
阿伟接过瓶子时,指尖传来一阵冰凉。他做佛牌生意三年,从没见过这种包装的人缘油——通常的人缘油会加香茅或檀木调香,这瓶却飘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像没洗干净的肉摊砧板味。标签是手写的泰文,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墨迹发黑,像是用血写的。
“这不是人缘油。”阿伟皱起眉,突然想起同乡阿坤说过的话。去年阿坤在清迈进货时,曾见过一种禁售的“尸油”,据说是用难产而死的孕妇尸体制成,滴在香烛里能招偏财,代价却是折损阳寿。
“扔了吧。”阿伟把瓶子往垃圾桶递,手腕却被阿婆死死攥住。老太太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吓人,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别扔!我昨晚梦见个穿白裙的女人,说这东西能让我孙子考上大学。”
阿伟挣开手时,瓶子“啪”地掉在地上,液体溅在他的帆布鞋上。一股浓烈的腥甜突然炸开,像是烂熟的芒果混着腐肉味,钻进鼻腔时带着针扎似的疼。他低头看时,鞋面的油渍正慢慢渗进去,在帆布上晕出个不规则的黑圈,像张缩小的人脸。
那天收摊后,怪事就开始了。阿伟租住的公寓在六楼,可每晚总能听见楼下传来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猫爪子在挠玻璃。他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路灯照着空荡荡的巷子,只有只瘸腿的野狗在翻垃圾桶,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更吓人的是他的钱包。明明记得睡前只剩三张泰铢,清晨醒来却多出叠崭新的钞票,每张纸币的角落都沾着点淡黄色的油迹,和那天溅在鞋上的一模一样。阿伟把钱扔到楼下,第二天早上却发现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枕头边,油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你是不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同乡阿坤来看他时,一进门就捂住了鼻子。这个在泰国待了十年的老油条,此刻脸色煞白,指着阿伟的脖子,“你这儿怎么有圈黑印?”
阿伟对着镜子摸去,果然摸到圈细细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脖子,皮肤下隐隐透着青紫色。他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有个没脸的女人,穿着沾血的白裙,正用脐带缠住他的脖子,冰凉的液体滴在他脸上,腥甜的气味灌满了鼻腔。
“是尸油。”阿坤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佛牌,“我在清迈见过,那东西沾了就甩不掉。用尸油求财的人,最后都会被‘油主’缠上,先是梦见孕妇,然后家里会多出婴儿用品,最后……”
他没说下去,但阿伟看见他的手在抖。窗外的哭声突然变响,这次听得格外清楚,像是有个婴儿就趴在窗台上,湿漉漉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当天下午,阿伟在床底下发现个藤编摇篮。那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竹条上还缠着根褪色的红绳,摇篮里铺着块染血的白布,角落里放着个缺了胳膊的布偶,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正死死盯着天花板。
他举着摇篮往楼下扔时,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低头一看,只见条湿漉漉的脐带正缠在他手腕上,另一端钻进墙壁的裂缝里,拽动时带着黏腻的水声。阿伟抄起菜刀砍下去,脐带却像橡胶似的弹开,溅出的液体落在地板上,立刻凝成淡黄色的油珠,在瓷砖上滚来滚去,最后聚成个小小的油池,池子里映出张模糊的女人脸。
“把钱还给我……”女人的声音从墙缝里钻出来,又尖又细,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桶,“我的孩子饿了……”
阿伟突然想起那些多出的钞票。他冲进厨房,把所有现金塞进煤气灶,打火机刚凑过去,钞票突然自己燃了起来,火苗是诡异的青绿色,烧出的烟团在天花板上聚成个孕妇的形状,肚子高高隆起,双手捂着小腹,嘴里不停滴着油液。
烟油落在阿伟的手臂上,烫出一个个燎泡。他看着那些燎泡慢慢鼓起来,里面灌满淡黄色的液体,透过薄薄的皮肤,能看见泡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在蜷缩蠕动,像是个没成型的胎儿。
“阿伟!开门!”阿坤在门外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找了懂行的师父,他说要把尸油的源头送回坟墓!”
阿伟挣扎着去开门,却发现门锁自己转了起来,钥匙孔里渗出淡黄色的油液,滴在地上汇成小溪,慢慢朝着摇篮的方向流去。摇篮里的布偶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黑纽扣眼睛对着门口,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来不及了。”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阿伟感觉后颈一凉,低头看见镜子里多了个白裙女人,正趴在他背上,肚子贴着他的后背,冰凉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衬衫。“你用了我的油,就得给我的孩子当爹……”
镜子里,女人的肚子突然破开个大洞,无数根脐带从里面涌出来,缠住阿伟的胳膊和腿。他看见那些脐带的末端都连着小小的胎儿,眼睛还没睁开,皮肤是半透明的白色,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索求什么。
“师父说,用黑狗血泼!”阿坤撞开门冲进来,手里举着个瓦罐,黑色的液体泼在阿伟身上,溅起的油星在空中发出滋滋的响声。女人的尖叫震得窗户嗡嗡作响,阿伟背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镜子里的白裙女人化成团黑烟,钻进墙缝时还在嘶吼:“我还会来找你……”
阿伟瘫在地上,看着手臂上的燎泡慢慢消退,只留下圈淡淡的油痕。阿坤用红布把那个藤编摇篮裹起来,又在墙角裂缝里塞了七枚铜钱和一束艾草,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咒语。
“明天必须去坟场。”阿坤擦着汗说,“这尸油是从北榄府的乱葬岗流出来的,十年前那里埋了个难产的妓女,听说她死的时候还攥着孩子的脐带……”
话没说完,阿伟突然指着阿坤的脖子,说不出话来。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圈细细的黑印,和他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清晨,阿伟发现阿坤没在公寓。他的佛牌摊位前,摆着个熟悉的玻璃小瓶,里面的淡黄色液体满了,标签上的骷髅头旁边,多了行新写的泰文——“新主:阿坤”。
巷子里的婴儿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听起来很近,像是从隔壁摊位传来的。阿伟抬头,看见阿婆正抱着个藤编摇篮,站在摊位后朝他笑,老太太的眼睛里,映着团淡黄色的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