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首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那小屋内部,随即转身走向外间的火堆。
每一步都挪得极其缓慢小心,生怕牵动伤口,但坐下时不可避免的扯到伤口,还是让她脸色一白,额头渗出冷汗。
她强忍着剧痛,对谢允之道:“把鱼烤了吧,我饿。”
谢允之挑眉,有些意外于她的平静:“你……不意外我会回来?”
他以为她会冷嘲热讽一番。
宋姝菀眼皮都懒得抬,谎话张口就来,语气甚至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信赖。
“有什么好意外的?你不是那种会真抛下我不管的人。嘴上说得狠,不过是吓唬我罢了。”
心里却暗道:煞笔,你大氅都留给我了,就穿着单衣跑出去,不回来难道冻死在外面吗?
谢允之被她这话说得一愣,心底莫名涌起一丝微妙的情绪,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哼一声,别过脸,故作傲娇:“哼~小爷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回来只是想独吞这两条鱼,一条都不给你!不过……看你可怜,勉为其难分你一条也不是不行。”
他嘴上强硬,动作却麻利地开始收拾那两条小鱼。
他一边处理鱼,一边忍不住又问:“你自己刚才怎么不烤着吃?就这么确定我会回来,想等着跟我一起吃?”
他想起她之前嚣张地说两条我都要,现在又这般说,莫非是口是心非?
这女人…不会爱上小爷我了吧…
我可不要天天被打脸嗷~
宋姝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敷衍:“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谢允之又是一声哼,但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宋姝菀在心底暗暗摇头: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果然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小侯爷,蠢得可以。
还是上一世花孔雀脑子的好用。
难道这一世被天道关上了智慧的门?
菀菀不解,菀菀疑惑。
一条寡淡无味,甚至带着点腥气的烤鱼下肚,若是放在平时,这两位养尊处优的主儿定要嫌弃至极。
但此刻饥肠辘辘,这毫无调味,肉质粗糙的烤鱼,竟也吃出了几分珍馐美味的感觉。
深夜,宋姝菀终是抵不过疲惫与伤痛,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的早餐依旧是鱼,谢允之运气不好,只抓到一条。
二人分食,宋姝菀理所当然地吃了最肥美的鱼肚,谢允之骂骂咧咧地啃完了鱼头和鱼尾。
两个都是家中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互相看不对眼,一边吃还能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看起来还挺热闹。
填饱肚子,宋姝菀又有了新要求:“我要擦脸。”
谢允之立刻炸毛:“小爷我才不去!你真把我当丫鬟使唤了?”
宋姝菀理由充分:“我伤口周围都是干涸的血迹,黏腻难受,我想擦洗一下,顺便换药。”
伤口太重,金疮药效果有限,血水仍在缓慢渗出,而药,只够最后一次更换了。
“你怎么这么麻烦?”
谢允之感觉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堂堂定安侯府小侯爷,竟沦落至此!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伺候的人?
对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可太好养了。
抱怨归抱怨,看着宋姝菀那苍白虚弱却依旧理直气壮的脸,谢允之最终还是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地拿着那块破帕子去了河边。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确认谢允之走远后,宋姝菀对着空气淡声道:
“出来吧。”
里间那小屋的门无声无息地再次打开,面色冷峻、身形精瘦的少年阙一,如同鬼魅般现身。
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不出半个时辰,太子的人就会找到这里。”
他声音低沉。
他昨日就已找到此地,不明白宋姝菀为何不立刻跟他离开,非要留在这破地方受苦。
如今看来,她等的是太子萧玦。
宋姝菀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语气不容置疑:
“给我止痛药。”
剧烈的疼痛一直在消耗她的精力,她需要在重要观众到来前,保持最起码的清醒和……楚楚可怜。
阙一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递给她。
宋姝菀接过,和水吞下,一股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痛楚。
与此同时,一名侍卫匆匆赶到正在雪地中艰难搜寻的萧玦面前禀报:
“殿下!属下在前方发现一处茅草屋,附近雪地有新鲜脚印。顺着脚印追踪,在一处河边看见了小侯爷,似乎在……洗帕子。”
萧玦精神一振,立刻追问:“可曾看见宋二小姐?”
侍卫摇头:“属下急于回来禀报,未曾进屋查看。”
萧玦心中顿时升起希望:“带路!”
谢允之和宋姝菀一同坠崖,既然谢允之安然无恙,那宋姝菀很可能也在一起。
谢允之没有独自离开去寻找救援,极有可能是宋姝菀伤势过重,无法移动,他不得不留下照料。
一想到宋姝菀肩上那支可怕的倒刺箭,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萧玦的心便揪紧了。
若不是他执意留她同行,她怎会遭此大罪?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崖底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离得老远,萧玦便看见了那座孤零零,破败不堪的茅草屋。
他心中带着期望,快步上前,猛地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瞬间撞入他的眼帘,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只见宋姝菀半倚在几块木板拼凑的床上,外袍褪至肩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缠绕着渗血布条的脆弱肩头。
如海藻般的乌黑长发凌乱地铺散开,衬得她那张素面朝天的小脸愈发苍白病态,宛若易碎的琉璃。
她双眸含泪,雾气昭昭,下唇被贝齿紧紧咬着,一副承受着巨大痛苦却仍在强忍的支离破碎模样。
而谢允之,正单膝跪在她身边,身体前倾,一只手拿着湿帕子,似乎正小心翼翼地要擦拭她伤口周围的肌肤。
两人距离极近,姿态从萧玦的角度看去,暧昧得刺眼。
谢允之听到动静,刚惊喜地抬头欲喊:
“殿~”
第二个字还没出口,便对上了萧玦那双瞬间结满寒冰的眸子。
“退下!所有人都转过身去!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萧玦的声音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怒。
门外的侍卫们吓得立刻低头转身,不敢窥视分毫。
“殿……”谢允之试图解释。
然而,回应他的是萧玦携着怒气的一脚。
“砰~~”
结结实实的一脚,狠狠踹在谢允之的胸口,将他直接踹翻在地。
花孔雀苦,但花孔雀要说。
疼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阵阵发黑。
萧玦砰地一声关上破门,将内外隔绝。
狭小破败的茅草屋内,空气仿佛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的谢允之,眼神冰冷如看一个死人,而目光扫过榻上受惊的宋姝菀时,却又复杂地掺杂着心疼与怒火。
宋姝菀适时地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眼泪滚落得更凶了,将一个受尽委屈,惊惧交加的伤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场精心策划的误会,终于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而地上的大冤种谢允之表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