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搜寻的火把在寒夜中连成蜿蜒的光带,延伸至黑暗深处。
“殿下,已经下半夜了,您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宋姝静脸上写满了忧色,声音轻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看着萧玦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既有对谢允之生死未卜的担忧,更有对萧玦如此劳心劳力寻找宋姝菀而产生的强烈不安。
悬崖下范围如此之大,地形复杂,通宵寻找也未必能有结果。
更何况,夜晚搜寻危险重重。
萧玦神色凝重,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摇了摇头:
“姝菀自幼娇生惯养,如今身中箭伤,又坠此深崖,生死不明。允之亦下落未知。孤如何能安心休息?”
一个是户部尚书嫡女,一个是定安侯府的命根子,皆是朝廷重臣的至亲,若真在此地殒命,他如何向父皇和两位朝中栋梁交代?
尤其宋姝菀,本应早已安全返回洛洲,是他以安全为由强留她同行,才让她遭遇此劫。
一想到她可能是看见冷箭射向自己,情急之下冲出来……萧玦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慌。
宋姝静柔声道:“可殿下若是累坏了身子,姝静……姝静会心疼的。不如让姝静代殿下带人去找妹妹和允之吧?”
萧玦看向她,语气温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
“你一个弱女子,孤岂能让你涉险?你心地善良,担忧妹妹,但若你因此病倒,孤岂不是更要分心照顾?听话,留在此地安全处等候,自有侍卫保护你。”
他转头对紫茵吩咐,“照顾好你家小姐。”
紫茵连忙应下:“小姐,殿下说得对,您就安心在这儿等消息吧。”
宋姝静只得乖巧点头,望着萧玦再次投入搜寻队伍的挺拔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言语间的维护,看似体贴,实则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而他为宋姝菀流露出的焦灼,更是像一根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崖底,破败的茅草屋内。
“好了没有?冻死小爷了!”
谢允之在门外冻得直跺脚,牙齿都在打颤。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被宋姝菀拉下崖底。
如今浑身散架般疼痛,还要因为她换衣服而被赶出来喝西北风。
换个衣服磨蹭了快半炷香时间,女人真是麻烦!
“进来吧。”
屋内传来宋姝菀虚弱却清晰的声音。
谢允之没好气地推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然而,当他看清屋内的景象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愣在原地。
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身着粗糙白色孝衣的女子静静坐在木板边。
如墨青丝未绾未系,瀑布般披散在身后,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精致,宛如被风雨摧残后依旧顽强绽放的白玉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那劣质的粗布麻衣,宽大不合身,穿在她身上,却硬生生被穿出了几分缥缈出尘的意味,仿佛误落凡尘的仙子。
明明身处如此狼狈境地,她却像一颗被泥沙暂时掩盖的明珠,依旧难掩其华。
谢允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关门,冷。”
宋姝菀抬眸瞥了他一眼,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
谢允之猛地回神,有些狼狈地关上门,嘴上却不饶人:
“麻烦!换个衣服也磨磨蹭蹭。”
他走到火堆旁坐下,刻意不去看她。
宋姝菀伸出手在火堆上烤着,垂着眼睫,声音平淡无波,却像带着小钩子:
“伤口疼得厉害,动一下都撕心裂肺,自然快不了。”
谢允之白了她一眼:“还不是你自己乱跑?好好在原地待着,能中那一箭?”
宋姝菀缓缓抬起眼眸,目光清亮地看向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谢允之,你知道我不会的。”
谢允之一噎,到嘴边反驳的话硬生生卡住,悻悻地转移话题:“……你、你要不要再睡会儿?离天亮还早。”
宋姝菀却依旧看着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我当时跑到宋姝静身边,你也立刻跟了过去,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她受一点伤害。”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可是,你亲眼看到的,你的姝静姐姐,好像也并非全然温柔善良。伪善之人,倒不如我这般,坏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谢允之呼吸一窒,下意识别开视线,声音有些发虚:“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姝菀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看见了,不是吗?当时你就在她旁边,角度最好。”
她甚至懒得用疑问句。
“说谎的人是狗。”她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谢允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宋姝菀!你敢骂我?”
这女人,还是烧糊涂的时候比较乖顺。
宋姝菀懒懒地丢给他一个白眼:“我指名道姓了吗?我只说说谎的人是狗。小侯爷又没说谎,急什么?”
谢允之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憋了半晌,才低声嘟囔,试图为宋姝静辩解:
“姝静姐姐……她可能只是看见有暗箭,想推开你怕你被射中,结果……结果不小心用力过猛,弄巧成拙了……”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宋姝菀闻言,脸上的讥诮更深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呵~这话,小侯爷你自己信了便好。”
谢允之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火堆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挣扎的侧脸。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语气带着认真:
“宋姝菀,你的箭伤……是我处理的。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宋姝菀挑眉,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谢允之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仿佛怕自己后悔:
“等回京之后,我就去宋府提亲,迎你……迎你做我的侧室。”
他顿了顿,急忙补充,像是要展示自己的诚意,
“你放心,我不会娶正妻。侧室之中,你便是最大的,绝不会有人欺压到你头上。通房妾室……也不会有,你大可安心。”
说完,他偷偷觑了一眼宋姝菀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并无预想中的激动或愤怒,心里稍稍安定,甚至莫名松了口气。
在他简单的逻辑里,只要宋姝菀嫁给了他,就不会再和姝静姐姐争夺太子妃之位了。
这……也算是一种帮助姝静姐姐的方式吧?
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崇高的理由。
宋姝菀听完这番慷慨陈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