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地点是严导推荐的一家隐于市井的私房菜馆，青砖灰瓦，庭院深深，与外界车水马龙的喧嚣隔绝开来，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静谧。包间的名字也雅致，叫“听松”。然而，今天这里即将上演的，绝非品茗听松的雅事，而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林婉和严导作为先遣部队提前抵达，检查场地，确认细节。江城则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做派，几乎是踩着点，才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休闲装，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跟在他身边的是王撕聪，算是壮声势，也代表着联盟年轻一代的态度。
他们到后不到五分钟，“寰宇时代”的赵总和“星耀传媒”的李副总裁也前后脚到了。两位大佬都是西装革履，身后跟着精干的助理和法务，气场十足。与江城这边的松弛随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寒暄、落座。精美的凉菜已经上桌，服务员斟上温好的黄酒。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赵总率先举杯，笑容满面，目光却锐利如鹰：“江先生，久仰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是……青年俊杰，气质独特！来，我先敬你一杯，祝贺‘快乐联盟’一炮而红！”
江城端起茶杯，示意了一下，淡淡地说：“谢谢，开车，以茶代酒。” 直接、不给面子，却又让人挑不出太大毛病。
李副总裁则更圆滑一些，笑着打圆场：“理解理解，安全第一。江先生，林经纪，严导，我们星耀对贵联盟的发展理念非常欣赏，尤其是‘高效工作，快乐生活’这个核心，与我们集团近年来倡导的‘可持续增长’不谋而合啊。”
严导呵呵一笑，夹了一筷子菜：“李总过奖了，我们就是小打小闹，搞点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铺垫得差不多了，赵总终于图穷匕见，放下了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
“江先生，林经纪，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赵总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正式，“贵联盟的潜力，我们有目共睹。但说实话，以你们目前的体量和运营模式，想要将这股‘势’真正转化为长久的影响力和平稳的收益，难度不小。娱乐圈，终究是讲究资源和资本的。”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江城的反应，见对方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只得继续：“我们寰宇，可以提供你们急需的一切：顶级的影视项目、庞大的宣传矩阵、成熟的商业变现渠道、甚至是国际化的平台。只要你们点头，资源倾斜不是问题。我们的诚意很足，可以接受战略投资，甚至可以考虑成立合资公司，由你们控股，我们只做财务投资和资源支持。”
条件听起来，优厚得惊人。由江城团队控股，这几乎是传统资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李副总裁也适时补充：“星耀这边同样，我们不仅可以在资金和项目上支持，还可以将联盟的内容与我们平台的自制剧、综艺深度绑定，打造真正的‘快乐宇宙’。我们看重的是长远价值，愿意给予最大的创作空间。”
两人说完，包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城身上。
江城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赵总和李副总。
“两位老总的条件，听起来不错。”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赵总和李副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以为年轻人终究是心动于这巨大的诱惑。
然而，江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但是，”江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在谈这些之前，有两条底线，我得先说清楚。”
他伸出食指：“第一，创作自由。联盟所有的内容，从选题、策划到制作、播出，最终解释权和决定权，必须百分之百在联盟核心团队手里。资本方可以提建议，我们会听，但采不采纳，我们决定。不能以任何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塞人、改剧本、干预剪辑等方式，强行干涉内容。”
他又伸出中指，与食指并立：“第二，拒绝无效加班。联盟所有成员，包括签约艺人、工作人员，必须严格执行《劳动法》。保障休息休假，拒绝为了赶工或所谓的‘热度’进行无意义的耗时间、磨洋工。工作追求效率和结果，而不是工作时长。所有合作项目，必须将合理的工作周期和保障条款写入合同。”
他放下手，身体向后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着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的两位大佬。
“这两条，是合作的基础，没得商量。”江城最后总结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如果能接受，我们再慢慢聊赵总说的资源怎么给，李总说的平台怎么绑。如果不能……”
他耸了耸肩，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纵横娱乐圈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不识抬举”的艺人。创作自由？拒绝加班？这简直是要骑在资本头上作威作福！
“江先生！”赵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娱乐圈不是过家家！没有资本的推动和规则的约束，再好的理念也只是空中楼阁！绝对的创作自由？那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拒绝加班？很多项目争分夺秒，时间就是金钱！你这种理想化的要求，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
李副总裁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但他更沉得住气，试图讲道理：“江城，我们理解你的理念，也愿意支持。但凡事有个度，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可以有主导权，但完全排除资本的意见，是否太过绝对？关于工作节奏，我们也可以协商，但一刀切的‘拒绝加班’，是否有些……不近人情？很多突发状况是需要团队共同克服的。”
面对质疑和压力，江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行不通？”他放下茶杯，看向赵总，眼神清澈而锐利，“‘快乐联盟’从无到有，靠的不是资本的规则，恰恰是打破了一些规则。风险？按照旧规则走的项目，扑街的还少吗？”
他又看向李副总：“突发状况可以理解，但联盟反对的是将‘突发’当作‘常态’，将‘加班’视为‘奋斗’的无效内卷。我们的‘不近人情’，是为了保障更基本的人情——休息的权利，生活的权利。”
他的话语如同磐石，毫不动摇。
王撕聪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插话道：“我们就是用这套方法，做出了《向往的摆烂生活》，做出了‘反加班日’活动！数据和口碑，市场和社会反响，已经证明了这条路的可行性！”
林婉也适时开口，语气专业而冷静：“两位老总，这不是理想化，这是我们经过实践验证的运作模式。我们认为，未来的娱乐产业，健康、可持续的价值输出，远比短期的数据爆发更有生命力。如果合作的基础是扭曲我们的核心理念，那么这样的合作，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
严导嘿嘿一笑，补上最后一刀：“老赵，老李，时代变咯。你们那套压榨式、快消式的玩法，年轻人不爱看了，上面也不鼓励了。何必抱着老黄历不放呢？”
谈判，陷入了僵局。
江城用最直接的方式，划下了一道鸿沟。
鸿沟的一边，是旧世界的资本巨头，手握重金与资源，却习惯了控制与掠夺。
鸿沟的另一边，是新兴的“快乐联盟”，秉持着看似“离经叛道”的理念，却凝聚着人心与未来。
赵总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既然江先生如此坚持，那看来我们是没有合作的基础了！告辞！” 说完，拂袖而去。
李副总裁深深看了江城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叹了口气，起身离开：“江先生，希望你们……真的能走出一条新路吧。”
资本的第一轮正式接触，以毫不意外的破裂告终。
包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王撕聪有些忐忑地看着江城：“城哥，我们……是不是把路走窄了？”
江城却浑不在意地拿起筷子，夹向一块红烧肉。
“窄？”他咀嚼着肉块，满足地眯起眼，“把不适合的路堵死了，剩下的，才是真正该走的宽路。”
他的底线，就是“快乐联盟”的基石。
不容交易，不容践踏。
资本的大门暂时关闭了，但另一扇窗，或许正在悄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