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岛驿馆这近乎封闭的一个月,像是一场漫长而混乱的梦。梦里有失控的欲望,有不安的占有,也有他那番如同惊雷般敲醒我的、关于灵魂回应的坦诚。
当我终于感觉体内灵力恢复了七七八八,神魂也稳固下来,不再有魔气躁动的隐患后,便决定带萧沉离开这里。这片充斥着异宠阁阴影的地方,多待一刻都让我觉得不适。
我带着萧沉去向洛惊澜道谢兼辞行。他依旧选择了黑色的衣袍,安静的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眉顺目,但脊背却挺直了些,不再是最初那种全然蜷缩的防御姿态。只是当目光偶尔扫过驿馆内巡逻的女兵时,眼底还是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洛惊澜正在校场点兵,见到我们,爽朗一笑:“楚道友气色大好,看来是恢复得不错!正好,本将军也要回鸾镜城向陛下复命,不如一同乘船?路上也有个照应。”
我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有劳将军了。”
这时,我想起那四个跟在后面准备送还的男侍,便对洛惊澜道:“将军,那四位……幻情居的公子,还请将军代为送回吧。这些时日的花费,和异宠阁的损坏,我一并结算。”
没想到洛惊澜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哎,异宠阁那边我打点过了,他们说你既然放弃定制,就不用麻烦,不退不收,直接相抵了。”
“至于那几个男人,还送回去作甚?他们既然跟了你这些时日,便早是你的人了。精细活儿总得有人干,难不成你还指望你这炉鼎……”她目光略带讥诮地扫了一眼我身后的萧沉,“……能给你绾发梳洗、烹茶熏香?”
我眉头微蹙,正想拒绝,那四个原本候在不远处的男侍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立刻噗通跪了一地,对着我连连磕头,声音凄惶:
“主人!求您不要赶我们走!”
“主人,我们已是您的人了,若被退回幻情居,只有死路一条啊!”
“求主人怜悯,留下我们吧!为奴为仆,绝无怨言!”
“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服侍主人和……和公子!”
他们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仿佛离开我立刻就要香消玉殒。我虽不喜这种纠缠,却也知洛惊澜所言非虚,只是月余的平常侍奉,在别人眼中就已经算是我的人了。在这凤翔女国,被主人退回的男子,下场往往极为凄惨。
“你怎么看?”我下意识地看向萧沉,想看看他的反应。因为我之前就想过雇几个男侍照顾他的起居,若他实在不喜,便不必留。
那四人见状又转向萧沉苦苦哀求。
萧沉脸色微微发白,嘴唇抿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他接触到我询问的目光,抬起眼,那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有一闪而过的涩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似乎是这两个月来,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凤翔国对男子的残酷,无论是异宠阁,还是这幻情居的规矩。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道:“他们……也是身不由己。……若主人觉得需要人打理琐事,留下……也无妨。”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仆从。”
我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他终究是心软的,或者说,经历了这么多,他对这些同样身陷囹圄的男子,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我点了点头,对那四个还在磕头的男侍道:“既然如此,你们便跟着吧。不过,记住你们的身份,只是仆从。若有半分逾越,或对公子伺候不周,我绝不轻饶。”
四人如蒙大赦,连连叩谢,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一旁的洛惊澜却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楚道友,你未免也太纵容你这炉鼎了?女人的事,留几个伺候的人,与他这等贱奴有何干系?还需过问他的意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看向萧沉的目光愈发不善,带着审视和怀疑:“本将军看你这次昏迷醒来,脑子怕不是还不清醒?还是说……这一个月,他趁着侍疾的功夫,给你吹了什么枕边风?如此不安分,如此有心机,实在留不得!”
萧沉在她的目光和话语下,身体瞬间僵硬,脸色更白了几分。
我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我上前一步,挡在萧沉身前,迎上洛惊澜审视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洛将军,请慎言。他其实不是炉鼎,亦非贱奴。”
我顿了顿,清晰地宣布:
“他是我认定的唯一夫君。待回到鸾镜城,我便与他正式登记,大办婚礼。”
“什么?!”
洛惊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她上下打量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楚倾!你……你没事吧?正夫?!就他?!一个容貌有损、还不安分逃跑了的炉鼎?!你还要大办婚礼?!你是不是这次伤到头了?!”
我看着她震惊到失态的样子,心中反而一片平静。我知道这对凤翔国的她看来多么离经叛道。
“将军,”我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与他登记正夫,是我与他之前便说好的约定。之前是他与我闹了些别扭,恃宠而骄,才跑了出去,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此事,我心意已决。”
我将他的逃跑定性为闹别扭和恃宠而骄,既是维护他的颜面,也是断绝洛惊澜继续追究的念头。
洛惊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我神色坚决,最终也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用一种你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罢了罢了,你自己选的……到时候吃了亏,别怪姐姐我没提醒你。”她摆了摆手,“行了,船备好了,出发吧!等你大婚,记得给姐姐我发张帖子,不管怎么样你这个姐妹我认下了。”
回程的海船,风平浪静。
我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鸾镜城海岸线。萧沉默默地站在我身侧,海风吹起他的衣袂和黑发。
那四个男侍则恭敬地远远跟在后面,低眉顺眼,恪守着仆从的本分。
“快到了。”我轻声道,试图分辨,我们短暂住下又因为他逃离而仓促离开的海边小院。那里,曾有过他试探的询问,有过我隐秘的期待,也有过他决绝的逃离和我的暴怒寻找。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也投向那越来越近的海岸线。
如今,再次归来。
物是,人……似乎也已非。
洛将军的船要在军港靠岸,我们则先在民用码头下了船。分别时,洛惊澜又恢复了那爽朗的模样,拍了拍我的肩膀:“楚道友,改日得空,我去你那儿找你喝酒!你的大婚,我可记着了!”
我点头应下。
看着她带着亲兵远去的背影,我转身,看向身边沉默的萧沉,以及身后那四个小心翼翼跟着的仆从。
“我们回家。”我对他轻声说。
然后,牵起了他微凉的手,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长,这一次,他的手在我掌心,没有挣脱。